”
岭南王凛然无畏道,“任凭你处置。”
“好。”二爷松了铁链,箭步上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捞起来,“咣”地一下撞在身后的泥墙上,扼住他的喉颈,怒急反笑,“殿下的袖囊里藏着好利的一把刀!的确,您没有对我撒谎,但您可以选择知而不言,对吧?”
“你……你……”岭南王挣不过他,狂佞地叫嚣着,“他说过,你不能动我!”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与吾王此刻安危有碍,您要是再不说实话,我不介意送您一程。”二爷攥紧他的喉头,指骨如铁钳般狠狠一掐,齿间一松,血絮般挤出几个字,“狼崽子,咬他。”
忽然,雪狼从门边破风一般扎进来,谢冲箭步冲下,根本拦不住,就听雪狼冲锋时爆发出一声兽吼,瞬间将岭南王扑翻在地,它前爪狠碾,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轻而易举地扼死这头发出咆哮的惨兽。
“季卿!”谢冲被他浑身浮增的杀气震了一下,试图安抚,“息怒,留人!”
二爷非但没听他的,反而蹲到岭南王身边,指尖轻轻摩挲着,眼睁睁看着雪狼的利爪划破他的颈皮,再深一寸,就要将那块吵得人心烦的喉肉剜出来。
岭南王惨烈咆哮,“姓烈的,我没有瞒你,让这畜生滚!滚开!!”
“没有瞒我?”二爷俯下身,字字紧逼,“过去十几年间,每年都有几百灾民从您的封地消失,由那蓝鸢镖局的起镖船押着,一批又一批地送去西北蒂连山,都被那视如来用去干什么了?嗯?”
岭南王浑身颤栗,人恨不得凿进石缝里,离这疯子越远越好。
可惜这人就是他的噩梦,如影随形,他退无可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索性闭上眼,仓惶惶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也罢,那我就再说得清楚一点。”二爷抬手指向门外,声音立沉,“殿下,外头那些参差不齐的‘怪物’,被‘采割’的‘生身’可都来自于岭南,可说是您一手帮那视如来造出来的。他都疯到这份儿上了,您却还咬死了一个字不说,是当真不怕遭报应啊。”
“住口,你住口!!”岭南王挣扎弹起,撕裂怒吼。
二爷非但不停,反而扬声继续,“这些年来,您为今日东征暗自屯兵,答应了他们开出的任何条件——‘采生折割’不过是万千许诺之一,为的就是安抚视如来,让他安安心心地待在蒂连山上,为你们养出千挑万选的无数‘人蛊’!只有将饮血营雏军的兵脉延续下去,才能唆使北鹘皇族为皇权金玉明争暗斗,进而扼制萧家军,将呼尔杀变作傀儡,助你们里通外国,用北鹘的高额军帑养出足以击垮整个南朝北疆军防的毒刃——饮血营!为了逼死您的小皇弟,您不但修‘血带’、结外族、虐杀我烈家二十万大军,甚至连国疆都不惜拱手相赠。数十年啊……殿下,您当真和吾王身上流着同族的血吗?怎么您就这么该死。”
“……”岭南王抑制不住地粗喘,被利爪扼喉,他快将肺呛出来了。
二爷却不肯放过他,字字都如凌他一般,低哑地笑起来,“可您都这么为他们卖命了,不惜赔上荣耀、前程、声誉、甚至封王的冠冕!可他高凡呢?视如来呢?他们可曾记下您一分半点的好?再怎么说,您可谓他二人‘封神’路上的大功臣,怎么他们还这么不待见您,非要至您于死地?殿下,您要不要跟我说句实话,当年那位被薛广义下令鞭杀的废妃秦夫人,到底生了个什么怪胎!”
岭南王窒息一颤,人像是被抽干了筋血,促喘一顿,不住地颤栗。
谢冲听得脸色都白了,下意识问,“季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爷微微直起身,长出一口气,“三哥,你不觉得奇怪么,什么样的神官会把自己当成不见光的蛆虫,终年活在不见天日的地底下?还竟孤芳自赏,对着玉雕和白描中的仙人客,意|淫自己的跻天之姿?殿下,您还不说实话吗?”
石室里窒息一般的安静。
片刻后,岭南王忽然发出一声讥笑,进而撕裂般大笑起来,他笑得眼眶血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是输了……输了……可他也没赢!哈哈哈……但我现在告诉你什么都晚了,我那可怜的小皇弟,他活着……走不下杀佛顶。”
二爷攥紧指骨,指节不断发出声响,“有种,再说一遍。”
“你问我那是个什么怪胎?我告诉你——”岭南王忽然间像是什么都不怕了,撑着雪兽扼喉的利爪抬起上半身,笑得惨烈又恶毒,“‘火烧明厦水,业降三寸身。’——那视如来,实则有两道影子,其中一道就是个三尺高的烂布娃娃……”
二爷微微一怔,岭南王歇斯底里的笑音彻底将他的心囊震开一道裂缝——“不好!”
谢冲连忙上前,“季卿!”
二爷转头,立时朝他低吼,“三哥,王爷方才说他将带人于寅时登顶,现在还未到时辰,你立刻传火信,让他退出佛顶南山,绝不可独自登顶!”
“报——”一名金云使冲进来,“总使,方才派去佛顶助王爷登顶的兄弟传回消息,佛顶南山突遭敌军埋伏,王爷他们为了避开敌军,已经提前登顶了!”
二爷脸一白,人彻底僵了。
天水明滩上骤然席卷的噩魇一语成谶,他手里始终拴着那人指尖的“饵线”倏地一下,还是断了……
而岭南王此时还在笑,雪狼也被他笑得烦躁,一直在湿漉漉的泥地上磨爪子。
“三哥,备我一匹快马。”二爷低头看了岭南王一眼,“我带殿下去登登天。”
岭南王笑声一顿,惊得连连后撤,“不,我不登天!我不去杀佛顶!”
二爷一把攥住他的衣领,提麻袋一样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一字一顿,石破天惊,“不登天,就去死。”
悬天百仞高的杀佛顶,淫雨萧萧,凄风瑟瑟。
后峰绝壁耸直陡峭,困兽迷途知返,无底深涧缀点亮斑,是赊来的天光。
那女人口中所言“天梯”实则是一条由两根绳子绑着梯木的“悬天索”,脚踩在上头,一步一晃,有些地方因为石壁曲折,沿山壁开凿的泥钉相隔无法等距,有时梯宽甚至超过一臂,换步时惊险绝伦,需以短刀楔入石壁稳固身体,手脚并用地往上攀爬——这条登顶之路简直可谓畏高者的大杀器。
而此刻北峰下的乌岩嶂里,硝烟已经燃了近两个时辰。
环嶂炸起一圈又一圈硝火,狼烟弥漫整个杀佛顶,火云映红天岸,即便身在后山崖壁上,依然能看清前山腾起的火蘑一般遮天的云冠。
入寅时,靳王等人为避开崖底的敌兵追击,提前登上了杀佛顶。
同时,乌岩嶂内响火腾空,李世温带人终于断开了第三道迷巷石门。
硝火将天顶凿开一道避星隐月的门,殿下回头看向深不见底的山涧,难以想象方才他们竟然是从这里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前方就是灵耀观的后山门,观身似有紫烟腾绕,又瞬间化作齑粉,一闪即灭。
周遭寂静的,像是从没来过人似的。
“王爷,这里怎么这么安静!”
“是啊,一个人都没有,后山巡逻的人呢?”
靳王扶紧短刀,朝几人令道,“留一部分人在此守着,一有情况,朝天炸响火!剩下的人,随我进观!”
众人领命,立刻分头行动。
一进道观,周遭更加静谧,连龛前的香炉都灭了火,只有墙角的莲花更漏在滴滴咚咚地响。玉皇殿中的玄金壁画已全部绘完,彩石研磨散发出的石香飘满整个金殿,道幡飘浮在回廊下,红带飞舞,犹如熔金血阳散聚的光绸。
众人四散巡查,不一会儿——“王爷,后院有一间画室!”
靳王顺着喊声来到后院,只见那间画室隐藏在一处木门后,有篱笆墙挡着,不仔细看会以为那是一间柴房。画室外墙上开着一扇黑灰色的纸窗,窗子里透出微弱的烛烟,门半开着,靳王走进,发现此间四周的墙壁上挂的全是人像白描,画中人姿态各异,悠闲儒雅,五官端肃。
“王爷,这就是视如来本人吗?”
靳王盯着其中一幅画中人,微微蹙眉,且不说这些人像画的是不是视如来本人,光就大大方方地挂在这里,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刻意,像是故意等人来看似的。
桌上摆着宣纸、镇尺和墨砚。
“笔墨还未干透,他还没走远。”殿下拿指尖试了试墨砚,低声道,“搜!”
几名手下无声领命,立刻离开了画室。
不一会儿,从院子里传来喊声,靳王立刻循声过去,在院墙边发现了一处被掀开木堑的窨井口。
“殿下,这下面……这下面……”发现这里的士兵脸色铁青,见了鬼似的。
“拿火把照一下。”殿下镇静自若,借着火把的微光俯身一看,只见不大的井窖里黑压压的全是尸骸,有些已经烂完了,有些的骨头上则还剩些碎肉,相互黏连着,全都是半大不大的孩子。
殿下目光一凛,忽感颈后一阵恶寒,就听见成堆的尸骨下头传来几声奶猫似的叫声,身边的士兵吓了一跳,险些将火把扔进井窖里。
“鬼……鬼吗……”
一名胆子大点的士兵探身看了一眼,回头大叫,“是人,是几个孩子!”
“快捞上来!”靳王道。
于是几人合力掀开井盖,快速将那几个孩子从尸骨堆里救了上来。
这些孩子看上去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应该是被长期关押在此,一个个身形瘦弱,衣衫褴褛,一见着火光就缩,“咿咿啊啊”的,连话都讲不明白。
经过反复询问,勉强才算从一个年长些的孩子嘴里问出一些有用的话,原来他们都是附近山民的孩子,几个月前被一伙戴着面具的“怪物”抓到了山上,从那之后就一直关押在这里。那孩子说,他的妹妹被关在金顶的莲花池下。
仔细检查之后,确定他们没有说谎,于是一起向更高处的莲花池进发。
穿过山廊时,耳畔忽然传来啸鸣,紧接着身侧闪过几道黑影,几名亲卫立刻将靳王护在正中间,纷纷拔|出兵刃。
同时,四周火光炸起,无数张人|皮面具从树丛里闪现,黑羽一样的披风纷纷一抖,枕骨钉擦出亮火。这条通往“天关”的山廊两侧,以光火引路,只见佛顶的金莲池上,一朵巨大的金莲含苞待放,四周一池碧波,扎起一圈彩色经幡。
站在金莲中的人身着道袍,仙风道骨,拂尘一扬,好似仙佛下凡,又似跻身人海,怀悯苍生的天地神祇,只为度化愚众,共哀共死。
“你们看,那个站在金莲上的,就是刚才画中那人!”
“他不会就是——”
靳王脸色一沉,“没错,神官视如来。”
骤然,枕骨钉破风穿云,从四面八方射来——嗖嗖嗖!
众人此前专门为对付此钉受过训,重甲兵在外,铁皮破断“针风”,将靳王包裹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瓮”中。
“枕骨钉换夹时有空档,趁此时,杀——”
摸准了枕骨钉出击的路数,在挺过第一波冲击之后,众人挥舞长锋,冲进敌阵,快刃削铁如泥,瞬间隐藏在树丛中最外层的一波的鬼面人断喉。
兵长手持两柄快剑,又快又准,立时引兵分散两侧,为靳王断开一道杀路。
“好样的!还挡得住吗?”
“没问题!”兵长一剑横扫,又一名鬼面人的荆杵被利刃削断,“殿下,那视如来在跳什么大神!”
此刻,就见莲花中的神官视如来跟瘟神似的,开始哼吟教义,洗髓的唱词如捻了皮的烟灰,死不死活不活,叫魂似的。
殿下听得烦躁,挥刀一声断喝,“犬吠莫理。你们帮我断后,我上莲池救人!”
只见他刀锋横扫,怒风成电,攒起凛夜中滚滚杀机,朝山顶冲去。
迎面扑来两名鬼面人,殿下挥舞短刃,刀尖划过荆杵上的尖刺,擦起靛蓝色的明火!同时,枕骨钉上夹,眼看就要弹射——殿下与鬼钉近在咫尺,黑洞洞的烟管冒起黑烟,还混合着陌南青的药味——这破钉子竟然还体贴地淬过毒!
这要是扎进身体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殿下刀锋被荆杵卡顿,来不及躲,耳边一声惊喝,下峰处的一名士兵见状,反手撕下重甲上摇摇欲坠的半块铁皮,朝靳王砸过来——“殿下,闪身!!”
靳王闪身的同时,枕骨钉近身弹射——“砰砰”几下,钉头扎进飞挡在身前带铁皮里,钉囊卷曲扣紧,“咔嚓”一声,铁皮被钉头凿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