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艘船，总会偏航”

第二十一章老林

冬季晚楹市常常会下雪，冬冷夏热，不见春秋，大部分的人们都是这么形容的，也确实如此。

外面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下，纪玖舟坐在窗前，却无心赏雪。

他书桌上的电脑屏幕还是亮着的，停留在刚刚找到的旧贴吧上面。

凌铭禹，纪玖舟肯确定，自己不会认错，照片上的人一定是他。

可是他为什么？

他从椅子上拽了件衣服裹在身上，眉毛皱成一团，百思不得其解。

虽说纪玖舟看他一脸道貌岸然的好好公子的摸样，但戚诗和他关系一直不错，也不至于这样对她。

还是说凌铭禹喜欢戚诗？见他与戚诗走得太近？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告诉戚诗再说。

纪玖舟点开微信聊天框，上次聊天还是篮球赛的那天早上。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原来这么久了，他从没想到时间竟会这样的快，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隔了这么多天，没和她讲话。

这实在不像他自己。

他试着发了几条消息，在地板上徘徊，视线总离不开手机弹出的消息。

一次又一次，都不是她。

他没再等，也等不了了，直接打了通电话过去。

那一刻，他不想管电话接通后戚诗会怎样骂他，他都能忍下去，那些事都不及现在把真相告诉她重要。

可手机放到耳旁，却只听那边传来一声冰冷的机器语音。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纪玖舟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是不是打错了？

他一遍遍确认着戚诗的号码，嘴里边嘟囔着边看着上方那一串数字：“1852237...”

没错，这个就是戚诗的手机号码。

他重新打过去，或许是刚才手机没电了呢。

一遍遍地打过去，直到窗外的落雪停了，天色渐黑，屋外文羽小心地敲着门，缓缓走进。

见纪玖舟一副失了神的模样，文羽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她单手撑在桌前，温柔中带点严肃：“儿子，你和妈说实话，是不是谈恋爱了？”

纪玖舟往后一靠，扯了下嘴唇，无奈一笑：“没。”

就差一点儿，可这一点儿有点儿太远了。

他看向手机屏幕上仍未接通的电话号码，关掉了屏幕。

她是不是在哭，是不是真的不想再见到自己了，这一刻，纪玖舟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

他没办法再找到她了。

他被困在那个天台上，找不到逃出去的出口。

文羽心知肚明，也没再问下去，只是好言提醒道：“小玖，这一生就像在无尽海面上驾驶一艘小船，你不知道前方终点在哪，也不知道对岸有谁，但不管怎样，船还是要继续向前的。”

文羽的话如雷贯耳，句句扎在他的心。

他不知道船会往哪里开，只知道，他的终点只会是戚诗。

可现在，船似乎停了。

漂泊在平静海面上的那艘船忽地停了，终点也愈来愈远。

文羽见她的话似乎不起什么作用，也不再继续劝他，索性换个话题：“明天我们回东翎去看奶奶，她来电话说很想你呢。”

纪玖舟眸子一亮，确实快有大半年没回去看奶奶了。

“好。”

见他一口答应下来，文羽也放心许多。

纪玖舟的爷爷奶奶是东翎人，他小时也会常常跑去东翎，一待就是一个暑假。

那里相比较晚楹气候更湿润些，夏季也比较凉爽不会闷热潮湿，到了冬天也很少见到漫天的大雪。

小时纪玖舟听他爷爷说，是因为东翎靠海，所以离晚楹不是特别气候差的较大。

那片海他小时候也会偷跑去，抓一些小鱼小虾，弄得满身泥泞后回家挨爷爷骂。

纪玖舟的爷爷老纪是在他刚上初中时去世的，老纪是镇上的人都习惯那么去叫，包括奶奶。

而爷爷一直称呼着奶奶小名，小敏。纪玖舟没大没小也会这么称呼她。

自从老纪去世，那个老房子只剩小敏一个人守着。

纪铭哲和文羽也不是没劝过老人家搬来晚楹一起住。

可她总念叨着，她不搬，搬走了家就没了，剩爷爷在这里未免太孤单了。

还说小玖喜欢东翎，喜欢海。

他们拗不过奶奶，只好得了空去看她。

纪玖舟再次踏进这间老房子的时候，还一如往昔。

只是周围的住户不知怎的都静悄悄的，就连奶奶也不在屋子里。

纪玖舟跑遍大半个镇子才找到她，她迈着蹒跚的步伐看到纪玖舟眼睛笑得弯弯的。

“奶奶，你去哪了，找你找了好久。”

奶奶的表情不太好，深深叹了口气拍着纪玖舟的后背：“老林啊，昨晚半夜忽然就走了，这子女从晚楹那边赶来忙活着呢。”

老林？

纪玖舟心头一震，脚步一顿，神情有些不自然：“哪个老林？”

他想，最好是自己想错了。

“哎呀，你这孩子，这镇上还有多少老林，就是之前和你爷爷经常一起去钓鱼的那个老林啊。”

话刚落，纪玖舟大步跑开。

老林就是戚诗的外公。

小时他也见过老林几面，不过经常会和戚诗一起被骂得狗血淋头。

老林也常常会来纪玖舟爷爷家做客，只不过纪玖舟年纪较小，只记得当时和戚诗玩得很开心，别的都没太记得了。

只有一次他记得很清楚，老林和老纪相约去钓鱼，救下了一个贪玩的小男孩。

小男孩获救了，老林却被拖下水，虽然后来老纪去找了路人救了上来，但老林也被灌了不少的水，一直昏迷不醒。

在医院门外，戚诗哭得很厉害，任凭他怎么安慰都没用。

那时的戚诗是孩子王，四处伸张正义，就像老林一样，所以天不怕地不怕。

她只怕失去老林。

纪玖舟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大滴大滴地砸向地面。

那时他不过七岁，他应该只会递给她纸巾然后说句别哭了。

可纪玖舟也哭了，哭得比她还厉害。

然后他搂过戚诗，趴在她的肩膀声，呜咽道：“老林不会有事的.....我以后也会保护好他的，不让，不让你伤心。”

那一刻戚诗有点儿懵，他怎么也哭了？

但看着纪玖舟哭得眼泪汪汪，还有点儿好笑。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纪玖舟哭得更厉害了。

他那时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哭，他只是不想让她失去老林，不想让她伤心痛苦，不想见她流眼泪。

现在他懂了。

这个，叫心疼。

心疼她受到的伤害和污蔑，心疼她受到这么多恶意的诋毁，如今连老林都要离她而去。

她一定在哭，有没有人抱抱她呢。

纪玖舟跑到老林家的时候，只听不断传出的哭声，女人的，男人的，小孩儿的。

独独没有戚诗。

他转了好几圈，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终于见到了她。

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穿着一身高领的黑色磨毛大衣，手里捏着一张照片，那是她和老林的。

或许距离有些远，纪玖舟没听见她的抽泣声。

他刚要上前，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去。

凌铭禹？

他怎么在这儿？

这小子还没和他算账呢，现在又跑来假惺惺的安慰什么。

纪玖舟当时恨不得冲上去直接揍他一顿，但理智说服了他，他紧握着的拳头终究是收了回来。

俩人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开，渐渐消失在纪玖舟的视线里。

如果就这么告诉戚诗，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疯了。

纪玖舟从来不会犹豫，但对戚诗，他总像个胆小鬼。

见到她了，然后呢。

她没哭，好像是件好事，起码说明她很坚强，说明她是打不倒的，但对纪玖舟来说，越是这样，越心疼她。

怎么长大后，连哭都不能出声吗？

她强忍着，眼底间却是淡淡的忧伤。

他想，今天是不合适告诉她了。

纪玖舟背靠着墙，扬起头，深呼了口气，他抬起眉睫，正好对上老林的遗照。

老林笑得很开心，就像他记忆里的一样。

“老林，好久不见啊，我是小玖，那个你说总要拐你外孙女的那个混小子。”他垂下头，轻声自责道：“是我没保护好她.....”

纪玖舟待在那里直到天黑，他靠在墙的一角，打了好几个哈欠。

忙了一天的戚诗也回来了，她和林萧卿说了几句什么便走到里面的小房间。

林萧卿从那边走过来注意到还在观望的纪玖舟，有些奇怪：“您好？”

纪玖舟回过神，他一眼认出她是戚诗的母亲，老林的女儿，虽以往很少见过，但每每看见林萧卿便看见了戚诗长大后的样子。

“阿姨，您好，我是...”

林萧卿打断道：“啊，你是小玖。”

“阿姨您认识我？”

林萧卿回忆起来：“小时候你总爱跟戚诗那丫头后面来着，我也不常来几次东翎，但每次都能看见你和诗诗在一起呢。”

纪玖舟轻笑道：“真没想到您还能认出来。”

小时候到现在的变化还是有的，他想，或许就是自己变得太多了，戚诗这个笨蛋才一直没认出来自己。

林萧卿好心指着刚才的小房间：“你是找诗诗吧，她在她房间休息呢，你去找她吧，我先忙去了。”

纪玖舟礼貌道：“好，谢谢阿姨。”

他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只想和她说几句话，问问她，还好不好，就够了。

他刚想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敲门的动作还停在半空中，他见门直接开了，神情有些慌乱，心虚地藏到一边，微微探出半个头。

只见屋内戚诗躺在沙发上，鞋子也没脱下便睡了过去。

他松了口气，纪玖舟还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什么劲儿，明明做坏事心虚的是凌铭禹才对。

他悄悄走近，蹲在沙发旁。

戚诗的眉毛皱得很紧，眼角也泛着泪花。

怎么梦里也那么难过。

纪玖舟看着她，鼻腔竟也酸酸的，他缓缓伸出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花，试图抚平她皱成一团的眉毛。

他的下巴止不住地抖，克制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纪玖舟扫了一眼四周，想找个给她盖着的被子，可这间屋子戚诗已经许久不住了，除了一个沙发一张床，什么也不剩下。

他脱下身上的黑色长袄，里面是一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

他的动作很轻，怕她醒了。

盖好后他轻轻合上门，想她能好好睡个觉。

纪玖舟从老林家回去的时候，许多年未下雪的东翎竟然也飘了雪花。

他戴起帽子，稍稍扬起头，伸出温热的手掌，接住从天而降的雪花。

一样的凉，和她眼角的泪花一样。

他不能继续看她伤心，所以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不让戚诗天天都流着眼泪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