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盛的嘴巴倒是十分之硬,证据确凿,他也迟迟不肯认罪。一身傲骨,若是放在风云变幻的生意场上,到也能落个风流人物的名声,报纸上可不就是这么着宣传他的么。
但他偏不走正道,欲望贪婪且秉一副不肯低头的傲骨,全然不见他人命之珍贵,残忍掠杀无数,所谓的傲气,实则为一身丧心病狂的暴戾。然,也正是因其自身的狂妄自大,让他谨慎藏匿的马脚得以暴露出来,终而锒铛入狱。
落荒而逃的刘柏川,没有什么打点关系的能力,自然跑不远,当日下午就被警方找到,也给抓了进去。
刘柏川也同样没有能够支撑自己的底气,因而骨头软得跟稀泥似的,不过之前是被刘盛灌了钢液,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愿做事,也算是狐假虎威了一阵子。而现在,刘盛被关押,他的骨头便又重新软了回去,警察一问,他就全给招了。面露乖色,主动地配合着警察,倒是会见风使舵。只求警察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家里人,不愿让他们为此忧思,搅了日常生活的宁静。
谷天雨站在审讯室外边,刘柏川说的一字一句全落进他的耳里。听到后面,嘴角勾出一丝讥讽的冷笑。
到底是真的为着家里人担忧,还是给自己不敢坦白的懦弱尽力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谷天雨也实在懒得去深究了。
在烂尾楼那边,他和杨林也没有聊多久,后边又随便说了几句,杨林就告别了他们,重回工地找自己的妈妈去了。
审讯室内,警察又询问了其它的细节,谷天雨没耐心继续听下去,握着绷带的手指紧了紧,径直走向休息室。
季未眠和沈维是在警察到楼盘区抓捕刘盛的时候被惊醒的,万幸谷天雨没有受到什么实际性的伤害,他们就和其他警察先来了警局,这会儿也在休息室里待着。
“冯晟也真是的,”谷天雨进屋的时候,季未眠正抱怨着,“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叫醒我们,我俩一直睡到刘盛被抓近局子才醒过来,都要愧疚死了。”
“我也不太确定小谷在那里的,”冯晟手里握着一杯水,指腹轻擦杯壁,“就想先去看看情况。不过幸好,遇到杨林他们,帮了小谷一把。”
“刚才来的路上,警察也大致和我们说了一下情况。”沈维的眉头紧拧得刻好几道锁印似的,叹出的气也更沉了些,“虽然最后没事,但还是心有余悸......他现在被关押,之后应该不会再搞什么幺蛾子出来了。”
“嗯。”谷天雨靠近冯晟蹲下,手掀开他的衬衣,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咱们后续等警察出结果就好......晟哥,疼么?”
“不疼。”冯晟低头,谷天雨的头也微下垂着,因此他只能看见黑发浓密的头顶,“就是伤口不小心撕开,流了点血,看着有些吓人罢了。”
“我先给你简单包扎吧。”谷天雨抬眼望了望,手提着纱布往他腰腹动作轻缓地缠起圈,“待会儿再去医院给加固一下。”
“杨林他们应该知道实情了吧?”季未眠把眼神从他俩身上撇过,“真没想到,之前遇到的大叔,竟然是那个齐恩的哥哥。”
“是啊,就是这么的机缘巧合......”谷天雨悠悠地叹着气,似乎有些发愁。
“所以,我在想,”谷天雨在冯晟腰上打完结,还是蹲在地上没有起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与那些逝者交流,这么些年,这么久的执念......既然生命无法挽回,我就想让他们有一个告别的机会。”
“除了大部分巫师和道士,普通人更多情况下是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的。”季未眠解释着,又指了指沈维,“他不就是个明晃晃的例子么,脑子再聪明,没有道法的基底,也还是感受不到那些鬼。”
“也是......”谷天雨慢吞吞的直起身子,“要是这么容易就能察觉到的话,齐叔也不至于在这儿一待就是十年,杨林他也不会苦苦的等了五年。”
“看起来,你似乎已经有想法了?”冯晟如是猜测着。
“算是吧。既然没法让他们直接接触,那就搭一座能联系的桥。”谷天雨凝神,在始终斜挎着的包里翻找起东西,拿出一本有些年头的笔记,熟练地翻到某一页,展示到众人跟前。
他的手指牵引众人的视线在文字上滑动,“你们看这里的记载,有曰:以地为天,步罡踏斗。任者,飞天之精,摄地之灵,运人之真,使三才合德,九气齐并,一切鬼神,旋转天地,一步一指,一转一旋,造化中全,神明在左。由此行之,可为荒魄野魂引路,超其度。”【1】
沈维听得云里雾里:“这是什么意思?”
谷天雨合上书页,眼里闪过几分决然:“我想为那些逝者作一场法,给他们想去的地方引路。里面记载的步罡踏斗,就是我找到的比较合适的方式。”
经历了几番命运的辗转,沈维也不似之前那般提心吊胆,反而看得很开了,大气地把手一挥,“也行,你想做就去做吧,发生啥事,还有我兜着呢。”
“错了——”季未眠有些不满地眯了眯眼,“是还有我们兜着。”
“你们......”谷天雨的嘴角一会儿往上扯起,一会儿又往下撇着,想哭又想笑的意味。
季未眠啧了一声,笑得倒是十分飒气:“不止是你,我们也不愿意就这么潦草离开。刘盛那家伙的事儿算结束了,可齐叔、杨林还有其他受害者的家属,他们真正想要的回应却还没有给到......”随即眼神看了看冯晟和沈维,“你们说,是吧?”
“嗯,是这么想的。”冯晟笑了笑,“不要把全部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先是发了一瞬间的懵,眨巴眼,反应过来后,谷天雨一面泄气地点点头,一面笑说:“哎......应当说,是我们想为他们做一场法。”
有同伴在的好处正是无论面对多危险、多复杂的处境,彼此总会想着为大家多分担一点责任,多兜一块底。或压抑,或紧张,或焦灼的氛围,大多时候,便会被这样一种彼此都为对方着想的那份温暖而驱淡。
也让颤抖的身躯,不安的心跳,复归平静。
做一场法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太阳还未落山之前,有警察在烂尾楼那边勘察,他们不好行动,只能暂时把需要用到的东西集齐,然后等待夜幕的降临。
黑沉中,警车渐驰远,无声的静谧再次覆罩大地,众人身影才从角落探出,面向有风呼呼作响的大楼。
沈维开了灯,光晕照上众人均显凝重的脸。
“哎,要不要这么紧张啊,大家......”谷天雨先忍不住把凝色褪去,活络起了气氛,“我们又不是来做贼的。”
“我这不是担心被警察叔叔发现嘛。”季未眠说。
“先过去吧。”沈维挥着手电筒在地上转了一圈。
虽然刘柏川把烂尾楼里的法阵给解开了,但谷天雨他们并不打算在那做法。因为藏有尸体的楼有两栋,只在某一栋楼里设法的话,另一栋楼便会顾及不到。不过好在那两栋楼之间离得不算远,在中间的空地上设道场再合适不过。
“就这里吧。”谷天雨看了眼怀里的八卦盘,指针平稳,风水没太大问题,脚便开始动了起来,扫帚一样,把场地周围的零碎石子给撇开。
“哎,能别这么磕碜么?”沈维有些无奈,他捡过旁边的废弃纸板,往地上铲着,效率果然比谷天雨的那截腿快多了。
“想作法流程想入迷了,没注意旁边还有纸板。”谷天雨抿嘴尴尬笑笑。
“别紧张,”冯晟的手扶上谷天雨的肩膀,“也别太担心,你之前不也完成得挺好的么。尽力就好,有我们殿后呢。”
温柔稳重的话语,随着抚下的掌心,对谷天雨来说就是一管高效的镇定剂,也正是身后三人的支持,才让他敢大胆去尝试。
由于时间仓促,谷天雨并没有在爷爷的房间里找到带有天宫罡星斗宿图案的布料,就选择让沈维拿面粉就地画了一幅。他记忆力好,没一会儿就大差不差的在地上复刻了出来。
符纸得当场画,搬一整张桌子过来未免麻烦,冯晟就找了一张折叠桌提过来,在一旁支起。
然后季未眠就在桌上点着香,并于香炉两侧各燃一支蜡烛,前面则放了一些新鲜贡品。
风势很弱,焚香的味道便在众人周围弥漫开来。
“这样布置,应当算完成了吧。”季未眠叉腰问道。
冯晟稍微掰正了一下桌子的方向,后退,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才点头:“没问题了,我们开始吧。”
谷天雨这次穿了全套法衣。金色丝绸织布为主体,与体同长的袖口被约莫半尺宽的布料圈起,呈品蓝色,下边横起的衣摆更宽一些。品蓝框边似长空,游龙在里面跋扈地飞扬着。后背,一宝塔图案居中,周围被形态各异的白鹤团起,粉花黑线环成圈,盘子般大,其间卧一盘龙,随意分布在布绸各处。胸前,则有两片橘棕上下相间的对襟被整齐地熨帖着。
肉眼可见的精细。这是爷爷留存下来的法衣,按理来说,只能为道高者所穿,但谷天雨还是换上了它,并非有意充门面,而是算作自己对于那些冤魂所持的一份尊重。
右手持铃,叮铃一声轻响。
脚踩十方鞋,开始在天宫罡星斗宿图上且挪且踏。
禹步先落于乾方八景之门,一挪,踩上阴灵之门,再移,踏上青阴之门。
谷天雨闭眼,尽力放缓呼吸,左手持桃木剑随着踱步节奏舞动,手心面胸,一往侧身左面掀,二则反手外推,手腕转动,剑随指扬,随即收弧,把木剑往右划过,慢移,直至横于右身侧。
停驻片刻,持铃的手抖动一瞬,又泊出清铃铜响。
谷天雨没法做到一心三用,念经的任务就交给了季未眠。她拿了个垫子,在一边盘坐,嘴里念念有词。
在谷天雨做法期间,也还需要木鱼之声为衬,毕竟他个人的法力实在有限,只能借用其它法器来平衡。
所以木鱼就由冯晟来敲打。沈维便负责在周围放风,以免有人误入而打断他们的作法。
闷闷木响,烛火摇曳,谷天雨顿住的身形很快又动了起来,步子再度挪动,由震而巽,从离至坤,终于兑门。
与此同时,手中横起的木剑,随着微倾的身子往左上斜出,剑锋指天,顿一瞬,迅速向下挥去,手腕外翻带剑收回胸口,随即内翻,两指一撇,压剑藏锋,右手端铃再一轻摇。
桌上符纸渐升青烟,潮湿的朱砂旋即镀为深色,枯焦为黑土。
睁眼,却不见魂魄腾出。只有丝丝缕缕的细风从他身侧拂过,谷天雨的内心忽然有些摇摆。
“怎么了?”冯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停下手中动作。
“奇怪......”谷天雨回过头,话语喃喃,“步骤应该没错,怎么没把那些魂魄唤出来......”
“那你能感受到什么吗?”冯晟蹙起眉头,眼神警惕地在四方瞟着,“我能隐约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在周围浮动,但似乎没办法交流。”
“我也有这样一种感觉......”谷天雨退出星宿图,走近木桌,手指在桌面无意识地敲打着,“明明知道他们就在这里,但总跟隔了一层塑料膜似的,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散沙一样,怎么也聚不起来。”
“那要不,再来一次试试?”季未眠手里仍旧端正地捧着经文,“要是还不行的话,我们再想想其它办法。”
谷天雨便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动作。
收剑,睁眼,还是一片虚无,只有符纸在风里涤荡。
“还是不行。”谷天雨紧咬唇,目光陷在深深的黑里,他能感觉到其它目光的注视,但要近一步去捕捉时,又跟风似的,猛一下吹远了。
“到底缺了什么呢......还是笔记里没有记完整。”
“会不会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冯晟摩挲着下巴补充,“他们的魂体比一般的微弱得多,这种情况下,即使开天眼,也不一定能够察觉到。”
“还会存在这样的情况么?”谷天雨又获得了一种新的认知,“我以为它们都一样呢。”
“可以这样理解,”沈维插进话头,对于这些神鬼之事,他也渐渐熟悉了起来,“就跟我们看人是一样的道理。走在人群中,我们也不可能一下子把所有人都注意到,人与人之间,都存在气息感知的强弱,类比来看的话,阴阳两隔的鬼魂,这种感知差异应当会更加明显。”
“这样么......”谷天雨了然点头,眼神在空荡的环境里寻不到支撑点,他便低头,把视线落在嘶嘶燃着的烛火上。
嘶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