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濯灵只花了十秒钟就接受了自己已婚的事实。
第二日晨起之后,向身边人再三确认都得到了肯定答复,姜濯灵非常迅速地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因为对象是那个男人,甚至还有点美滋滋。
将小被子裹在身上兴奋地滚来滚去,姜濯灵虽然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和薄司璟结婚的前后经过,但毕竟他从小时候起就喜欢司璟哥哥了。
对薄司璟的印象仍停留在记忆中那个矜冷的身影,似乎与初见时的纷雪漫天有关。
异国冬日,细雪如绒花般从枝头簌簌落下,惊掠起天际飞鸟。
彼时小小一团的姜濯灵正在家人的安排下于康汀国一座环境优美的庄园内乖乖养病。
瓷娃娃一般精致秀美的小脸还未长开已可初窥惊人风华,却又病弱娇气真如瓷般易碎,令人见了无不心生怜惜,百般呵护。
初雪时分。
雕饰繁复精美的古典壁炉在温暖的室内散发着融融光辉,燃烧的木柴不时响起柔和的爆裂声,轻盈悠长的百合与檀木香气融化在空气中。
姜濯灵静静倚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望着窗外被新雪渐渐覆盖的山林。
往日这小家伙可不会这么安静。
这时堪堪年长几岁的楚修远还不似后来那样端方持重。少年心性,总忍不住逗弄像洋娃娃一样精致可爱的幼弟,惹得他玉雪一团的小脸上浮现气愤的红晕,又付出沉重的代价把他哄好,并且乐此不疲。
楚修远悄悄来到他身后,煞有介事地顺着姜濯灵的视线向远处山林望了望,骤然出声:“灵灵在看什么?”
故作低沉的少年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是不是看得太过入神,姜濯灵竟被吓了一跳,小小的身体软绵绵地往后倒去,陷入质地柔软厚实的丝绒沙发椅中。
纵然知晓庄园内供姜濯灵使用的物品全都柔软、安全到极致,楚修远还是下意识地立刻伸手托护住他白皙纤细的颈部。
细细喘息几息,反应过来后,姜濯灵小手用力撑起沙发椅的扶手,愤怒地转头看向楚修远,脸颊犹带粉意:“哥哥、为什么吓灵灵!讨厌,大坏蛋!”
姜濯灵是情绪一激动就容易泪失禁的体质。
楚修远看他一双明净清澈的乌黑眼眸隐隐浮现水光,心底罪恶感油然而生,慌手忙脚地寻找宝宝手帕,软声哄道:“灵灵对不起,是哥哥不该突然出声,吓到宝宝了……”
姜濯灵才不理他。
小洋娃娃自顾自地把身体转过一边,重新把专注的视线投向窗外白雪缀顶的葱郁幽绿。
楚修远一边拿着宝宝手帕小心翼翼地帮他轻轻擦拭眼角水光,一边心有不忿地别扭道:“灵灵今天怎么看窗外看得这么认真,都不找哥哥玩了?”
姜濯灵努力地把哥哥帮他擦眼泪而挡住视线的大手推开,捧着小脸语气向往:“看小哥哥呀。”
话音未落,楚修远脸色蓦地一黑,眉头紧皱地向窗外看去。
布莱斯特森林是康汀国古老而珍贵的自然馈赠,这片广阔而茂盛的森林是整个国度环境质量最好的地区之一,是以不少巨富家族将豪华庄园建立附近。
保留了狩猎传统的老牌贵族往往将布莱斯特森林视为培育子弟品德与技能的适宜场地。
据楚修远所知,除楚氏庄园之外,布莱斯特森林附近还有一二家康国显赫贵族的庄园置产。
雪白与苍绿之间,那道暗色猎装的身影格外明显。
年纪尚小,然而身姿挺拔已如一棵稚嫩青松。贵重金纹暗绣着家族图腾的猎装妥帖合身,包裹着比例极佳的身躯。冷白手指轻轻托起闪烁着金属质感的特制枪管,气质神秘而冷感。
不经意侧身间,于碎雪间窥见的年幼脸庞已可见其眉眼英气而锋利,过分优越的面容轻易地吸引了某个小颜控的注意力。
楚修远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跨国老牌豪门薄氏的继承人。他们家族的康国姓氏古老、复杂而冗长,与皇室的荣耀密切相关。
薄司璟彼时正处于幼形态期,康国皇室贵族血统的相貌特征还相当明显。
薄氏家族世代显赫,然而子息单薄。尊荣巨厚的身家、超群绝伦的能力与完美高贵的容貌集于一身,每代继承人皆追求者无数,万花丛中过却片叶不沾身。
然而命运齿轮无声转动,冥冥之中薄氏子女似乎注定会遇到某个命定之人,从此以后便是专情不渝、之死靡他,爱到极致而一发不可收拾。
久居高位者可怕的占有欲与控制欲仿若镌刻在骨血,传承于基因。极致的爱欲初缠时犹觉甜蜜,久而久之却令爱人生惧。无法忍受爱人稍稍显露的逃离意图,随之而来的偏执举动使得薄氏家族“暴君”之名经久流传。
想到这里,楚修远冷笑一声,不顾小洋娃娃的挣扎,俯身一揽直接把他从窗前座椅捞起来抱走。
“——灵灵,你最好离他远点。他们家族世代都是疯子。”
然而薄氏这一代继承人与其声名赫赫的先祖们却表现得格外不同。矜贵、冷漠、疏离,不沾半分凡人情爱,为情癫狂的家族基因到他这里似乎终于消弭。
高贵优雅的假面下,似乎天生掌控一切使得他对万物都失去了兴趣。一旦稍微相处,从骨子里透出的冷酷即无声拒人千里,令爱慕者皆偃旗息鼓,退避三舍。
当然,这些都是姜濯灵永远不会知道的。
一林之隔的楚氏庄园内,楚修远一边手忙脚乱地哄着生气的小公主,一边冷酷无情地心想。
-
虽然是竹马竹马,且悄悄暗恋对方已久,但姜濯灵一直以来还是非常矜持的。
哪成想一觉醒来就被告知自己已经和司璟哥哥结婚了,他兴奋之余忍不住有些遗憾地幽幽叹了口气。
“灵灵怎么啦?”日常看护的阿姨笑眯眯地看着姜濯灵,语气像是逗弄最讨大人喜爱的幼稚小宝宝。
“居然就和司璟哥哥结婚了……怎么可以嘛,哥哥还没有跟我谈恋爱求婚呢!”姜濯灵双手捧着小脸,语气遗憾,“我到底忘记了多少甜蜜的经过呜呜……”
阿姨忍俊不禁,顺着他的抱怨调侃道:“要薄先生把这些流程都再来一次才好!”
姜濯灵竟一脸认同地认真点点头,“就是!要哥哥重新来一遍才行!”
不知想起什么,姜濯灵的小脸又露出点点担忧又气鼓鼓的表情:“说到这个,为什么司璟哥哥一直都没来看过我呀?”
病房的角落里,负责陪侍的女佣贝拉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
她的大脑立刻高速运转起来,一时间脑海里滚过无数个理由,小心翼翼地斟酌语句,思考着怎样回答才能既不伤害姜濯灵,也不勾起某些被他忘却的回忆,同时更不能给他制造不应有的错觉……
姜先生和楚女士再三交代,某些在大脑保护机制下被抛弃的记忆就当它从不存在。
经验丰富的阿姨面不改色:“薄先生正忙着处理前几天积攒的事务呢。”
这话说得相当高明,既说明了薄司璟眼下确实正在处理的事情,又不着痕迹地暗示,事务积攒的原因是由于前几日在照顾姜濯灵的伤情。
虽并未全权接手家族权力,但从小便被作为毋庸置疑的唯一继承人培养的薄司璟仍然需要承担一些责任。
然而姜濯灵可不会体谅这些。
他愈发羞恼地攥紧小拳头捶了锤床,“可是我都醒来一天了,连一点问候都没有,哥哥实在太过分了!”
阿姨接收到信号,柔声劝哄:“我马上通知助理先生。”
许是他气鼓鼓的样子太过生动可爱,又或是他染上樱色的雪颊实在甜美惑人,身旁的陪护人员都陪他一起义愤填膺地谴责起薄司璟的“罪大恶极”来,恍惚间似乎全都忘记了此刻薄司璟身影缺席的真正原因。
纯白的病房内,坐在中央的姜濯灵揪着被角兀自想了想,复而又害羞地转头对着阿姨扭捏道:“阿姨,你帮我拨电话给哥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