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时不时颠簸一下,容昇神不知鬼不觉地颠到了柳尘舒身边,等回到城内时,两人已并排坐在了一起。
柳尘舒刚想叫容昇走开些,就听到前方传来一片哀嚎,马车随之停了下来,风兮掀开帘子一角禀报:“大人,前方来了一辆丧车。”
光听着那哭嚎声,便知道阵仗很大,容昇好奇问:“是何人?”
风兮答:“白幡上写着“裴”,应该是京城八大家之一的裴氏。”
听到是裴氏,柳尘舒眼神微变。
马车和丧车在街道的正中间碰上了,两边都还有路可走,但谁也不让谁,按理说遇到丧车都会主动退避,但那要看是什么人遇到。
裴家人见前方来的马车居然没有退避,怒火一下就上来了。
柳尘舒专用的马车被容昇驶进了河里,现在坐的这辆马车是风兮随便挑的,虽然装饰还算华丽,但在京城这种富贵迷人眼的地方算是低调的。
裴家人便以为马车内坐着的人,不是什么身份显赫之人,于是派了几名家丁上去驱赶,别挡了他们的丧车。
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问都没问一句,就直接驱逐,态度也是一个比一个恶劣:“滚滚滚!不长眼睛吗!赶紧退到一边去!”
风兮跳下马车,与几名家丁对峙,大喝道:“你们算什么东西!”
见一个小小的仆从居然还敢顶嘴,裴家大公子裴清河几个大步上前:“何人如此大的胆子,连我父亲的丧车都敢挡,车上之人,速速给本公子下来!”
柳尘舒安然端坐在马车内没有动,脸色微微凝固,不知在想什么。
风兮刚想开口呵斥裴清河,就见圣上从车内钻了出来,只得收了到嘴边的话,退到一边去。
容昇穿着一件白底金丝锈龙袍,头戴镶嵌宝石的金冠,年纪虽小,却已身高八尺,五官生得十分优越,剑眉星目,贵气天成,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对着裴清河道:“裴氏的架子比朕都大了。”
一品大臣来了都得给裴家的丧车让路,可来的人偏偏是当今圣上,圣上怎能给别人让路。
裴清河立即跪下,但说的第一句话并非是请罪,而是反问:“圣上怎会在这?”
谁都知道容昇只是个傀儡皇帝,手中没有实权,一个完完全全被架空的皇帝没什么可怕的,更何况裴家人在先帝面前都敢造次,又何惧容昇这个傀儡。
裴清河甚至产生了让圣上让路的想法,毕竟死者为大,圣上给他们裴家让一回路又怎么了。
容昇走到裴清河面前,嗤道:“轮得到你来问朕吗?”
裴清河心中不惧,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梗着脖子跟容昇说:“圣上可否宽容一回,我父亲今日遭遇无妄之灾,走得匆忙,圣上若能体恤让路,也可告慰我父亲的在天之灵。”
容昇并未生气,反而笑出了声,绕着裴清河走了一圈:“你问问马车里的人同不同意让路。”
裴清河疑惑地朝着马车看过去,心道里面还有什么人。
只见一只白玉般的手从马车内伸了出来,帘子被撩开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柳尘舒那张绮丽如画的脸张扬夺目,难怪坊间会有回眸一笑神鬼倾的说法,所有人都在惊叹世上怎会有如此漂亮的人。
等惊叹完后,想到柳尘舒的身份,一股凉意裹挟着恐惧从心底冒出来,圣上可以不敬,但首辅不能不敬。
刚才还梗着脖子的裴清河,此刻已经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裴某有眼不识,还望首辅恕罪。”
“哼。”柳尘舒冷笑着走下马车,语气森然说:“你是何身份,胆敢叫圣上给你让路。”
容昇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
裴清河抖成了筛子:“首辅饶命!”
传闻圣上与首辅水火不容,今日一见,好像并非那回事,首辅居然向着圣上,是裴清河万万想不到的。
柳尘舒冷声下令:“拖下去,杖责五十。”
裴清河被拖到路边,就地杖打,一旁围观的百姓对着柳尘舒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容昇怕那群百姓朝着柳尘舒丟石头,便上前去用身体挡住:“相父,快上马车吧。”
柳尘舒没有上马车,而是朝着裴家的丧车走过去。
裴公是今日在外办事时,不幸遭遇了不测,丧车是临时准备的,看上去很简陋,就只挂了几块白布,裴公的遗体躺在车上,虽然盖了白布,但还是能看到他头部瘪了下去,脑袋没了。
容昇惊讶:“死得这么惨。”
跟在丧车旁边的裴家二公子裴清澈,抽泣着向他们二人行礼。
柳尘舒伸手,准备掀开白布验一验。
容昇当众抓住了他伸出去的手,悄咪咪地来了个十指相扣,嘴上说着:“过于血腥,相父还是别看了,会做噩梦。”
柳尘舒收回手,负在身后:“走吧。”
最后裴家的丧车让了道,让马车驶过去。
容昇看着柳尘舒那沉思的表情,猜到了些东西,“相父,你第二个要查的人就是裴公,对吗?”
柳尘舒确实是在暗中调查裴公,杜老将军死了之后,他就从名单上选中了裴氏,打算从裴氏入手查,结果还没几天,裴公就出事了。
裴公在太宗皇帝时期位列宰相,他知道的事情,远比杜老将军要多。
现在裴公死了,而且还死得那么凄惨。
见柳尘舒一直在思索没有搭话,容昇就自言自语说:“这事太怪了。”
柳尘舒拧着眉:“他们正在清理跟当年有关的人,太宗皇帝在位期间的那些大臣们,都会被一个个清理掉。”
容昇点头:“我们该怎么办?”
柳尘舒摇头,他现在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那些老臣都给保护起来,要是老臣们都死了,就再也没人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容昇拉起柳尘舒的手,放在手上把玩:“相父别担心,有我在。”
柳尘舒抽回自己的手:“圣上自身都难保。”
容昇现在确实是没资格说那句话,毕竟他都还需要柳尘舒来保护他。
回到府上,还需要被保护的容昇,直接去了膳房。
小吉子看到自家圣上平安回来了,大大地松了口气,“圣上,奴才还以为您回不来了。”
昨日圣上在大庭广众之下把首辅给劫走,并且一夜未归,小吉子都能想到圣上被大卸八块的场景了,本以为风兮今日就是去收尸的,没想到圣上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容昇轻轻踹了小吉子一脚:“别废话,去弄点新鲜的紫苏叶。”
小吉子不懂圣上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去了。
南苑有个大菜园子,里面种了很多紫苏,就因为首辅爱喝紫苏饮,所以才种了那么多。
小吉子把刚摘来的紫苏叶放在水里浸泡了会,再一一洗干净,给圣上送过去。
每家每户的紫苏饮配方都不同,喝下去的功效也不同,有的放紫苏、紫菀、麦门冬、大枣……用于止咳,有的放当归、芍药、陈皮……来治腹疼。
小儿最容易得咳疾,由肺部引起,所以柳尘舒儿时喝的紫苏饮很有可能带有止咳润肺的功效,容昇命人去寻常药铺里抓些紫菀、麦门冬、贝母等药材。
容昇特意叮嘱:“一定要是寻常的药铺,药材无需顶好的。”
柳尘舒的父亲毕竟只是个小官,俸禄不多,应该不会去买特别好的药材,一定都是些寻常能买到的。
小吉子都迷糊了,为什么不买最好的,刚想开口问,就又被踹了一脚,他不知道圣上正在为了能亲首辅一口而绞尽脑汁地努力着。
容昇按照自己的推测,将药材逐一放进锅中煮,甚至连火候他都考虑到了。
小吉子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圣上,这是煮给首辅喝的吗?”
“废话。”容昇对别人可不会这么上心。
他如此上心,却被小吉子给误会了,担心圣上会往锅里下毒,于是探头探脑地盯着,一旦圣上拿出毒药,他就赶紧上去制止。
紫苏饮煮好后,容昇又往里面加了一样东西。
小吉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圣上,你在下毒吗?”
“滚一边去。”容昇端着刚煮好的紫苏饮,去找柳尘舒。
柳尘舒待在书房里,正烦闷着,容昇直接推门而入。
容昇把紫苏饮放在柳尘舒面前:“相父你喝喝看,这跟你儿时喝过的紫苏饮一个味。”
柳尘舒并不抱什么希望,加之正烦闷着,便挥了挥手:“端下去。”
容昇绕过书案,走到柳尘舒身边,拿起瓷勺舀了一点喂过去,哄道:“乖,喝点吧。”
柳尘舒瞬间愣住了,脑子里出现一张温婉漂亮的脸,也是这样耐心地哄着他。
柳尘舒张嘴抿了一口,入口时再次愣住,鼻头泛着酸,艰涩地开口问容昇:“你放了什么?”
容昇说:“我往里面加了蜜糖。”
小儿都嗜甜,且味觉很灵,一丁点苦味都能尝出来,紫苏饮里加了多种药材的话,必然会有苦味,小儿是不会喝的,所以得往里面加些糖,还必须要哄着才会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