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温脉从熟悉的噩梦中挣扎出来,即使已经重复了千百次,他依旧会心悸难受,呼吸困难,记忆的锁链捆绑着他,永远不得解脱。
温脉今日和小六他们一同用晚膳,小八激动的做了一大桌子菜。
“公子,尝尝这个。”
“公子,这个好吃 ”
“公子,吃鱼。”
“公子……”
温脉望着碗里堆成小山的饭菜和还在不停给他夹菜的小八,内心无奈却还是将那些食物全部吃完了。
他总是想不起来吃饭,有时可能一天都分米未进,有时暴饮暴食,吃了过多的食物又狂吐不止。
“公子,你怎么自己在这?”谢蔚去寻温脉没找到,却不想在院子中遇见了。只是小公子看着脸色很差。
温脉胃中翻江倒海,即使已经吐过一次,也还是难受。
“你生病了吗?我去找小七!!”
“回来。”
温脉知道他这是心疾,药石无医。
“让我靠一会。”
谢蔚从来没见过如此虚弱的温脉,似乎下一秒就会逝去,他扶着温脉轻轻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月上中天,圆月总象征着团聚和离别,谢蔚想起貌似母亲去世那天也是高悬一轮明月,月光越过轩窗落在女子的身上像盖了一层薄纱,此时她已面容枯瘦,完全看不出刚入宫时那明媚的模样。眼泪缓缓滑落,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突然她笑了,温柔的注视着谢蔚,不舍,怜爱,悔恨最终都消散于那双再无光亮的眸中。
夏季的夜晚很吵,不知名的各类虫子扰人好梦。冬季又太过于寒冷,没有碳火的夜晚难以入眠,所以母亲安眠于春季,此时她喜欢的那片桃林也应是繁花似锦。
肩膀处小公子无意识的磨蹭打破了谢蔚的回忆,温脉睡着了,似乎并不安稳,眉头紧皱着。谢蔚将他打横抱起,带回了寝室内。
第二日,小公子又染了风寒,幸运的是这次是轻度的。
温脉神情恹恹,小七一边配药方一边嘱咐他“虽然入春许久了,但夜晚寒气重,公子体弱,就不要待在院中了。总是不听,又不肯服用温养的药方”说着说着语气带上了点怨言,小七曾给温脉配过温养身体的方子,但温脉说什么也不喝。
“算了,我一会找小九盯着您喝药。”
小七带着药箱走后,温脉长舒一口气,这具身体太病弱,像他以前冬天下水捉妖也只用喝一杯暖茶而已。
七日后,温脉的病差不多痊愈了,但他还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
“公子的病还没好吗?”谢蔚隔着窗户与温脉对视,以往这位小公子肯定早把窗子关了,顺便附赠他一个中指。今日却只是偏过了头,脸色苍白憔悴,像一株枯死的荷。
“公子这是心病,急不来的。”
小七摇摇头,想到他第一次见到温脉时。少年安静的躺在树荫下,那日阳光很好,破碎的光影打在如玉的面容上,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小七不想打扰少年休息却十分好奇美人全貌,他想着轻一点,缓一点,只消一眼就令他神魂俱散,这根本不是什么美人休沐图。少年满脸鲜血,见小七走近也没有任何反应,琥珀色眼眸平静如水,一眨不眨的望着天空,具体来说是一朵像是小狗的云。
公子的身世小七是知道的,心疾却是与之不匹的。
“穆塔公子来了!!”
小八还没跑近两人身边,就听见一声马鸣,红衣玄发的少年坐于马背上,张扬的笑着,两颗小虎牙十分讨喜。
“小七,小九,这是你们的。”
谢蔚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多了一包用油纸细细包好的肉干。
穆塔跃下马,将马绳随意的递给小八,在院中打量一圈“你们公子呢?”
小七凑到穆塔身边耳语几句,穆塔嘶了一声,点点头“包在我身上。”
“脉宝!!”
温脉见到笑盈盈的少年,眼睛亮了一瞬,起身为他添了一杯茶“你怎么来了?”
“因为想你了。”穆塔圈住温脉的腰“你瘦了。”
“没有。”
温脉笑着推开他“这么晚才来,可是要留宿?”
“嘻嘻嘻脉宝最懂我了。”
院中的榆树枝被暴力的折断,罪魁祸首还想继续行凶,将罪恶之手伸向芍药,又想到小公子很宝贝这群芍药,叹了口气去嚯嚯另一棵榆树了。
“小九,怎么在这?”
小六听到院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是贼,结果是一脸怨念的小九和惨不忍睹的榆树。
谢蔚想看看那个狼子野心的不要脸臭小子什么时候从温脉房里出来!!
“我等穆公子出来,送他回房。”谢蔚语气恭敬,并无不妥。
“你回房歇息吧,穆塔公子睡在公子房里。”
!啪嗒,手中的榆树苗直接殒命。
小六被吓了一跳,再看小九,脸上笑容不减。
看不出来,这孩子力气还挺大。
“好看吗?”穆塔在学习汉字,温脉提笔为他写份字帖,叫谢蔚来研磨,却不想这个呆瓜一直在偷瞄他。温脉忍无可忍,把笔搁在一边“用不用脱光了给你看看?”
谢蔚瞳孔放大,薄红从耳根蔓延到脸颊,低下头整个人都冒着热气。
不是,你还真想看啊?!
温脉翻了个白眼,不欲理他,一心一意的写着字帖,字体整体娟丽秀气,转折提笔处磅礴有力。
今日天气很是阴沉,压的人喘不过气。小公子不喜欢,总觉得这是灾难的前兆。又想到昨日他发现的那封伪造的让地契据,心道或许这次他拿的身份牌是审判者。
“我出去一趟。”
没等谢蔚回答,温脉已然出了书房,字帖停留在“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
“穆塔。” 少年慌忙将印玺藏于身后,转过身对温脉眨了眨眼睛,满含笑意。 “脉宝……”
“你在找这个吧。”
看清温脉手中的契据后,少年敛了笑容,随机露出惊慌神情,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什么也说不出。
温脉并无言语,像是真的在等他的解释。穆塔从没在温脉脸上见过那种神情,平静到近乎扭曲。
心口阵阵滞痛,假意者等到了属于自己的判决。
“你走吧。”
穆塔知道已无后路,从此以后他与温脉形同陌路,再无关系。
“脉宝,对不起。可心悦你是真的,没骗你……” 最后三字已然带上了哭腔,唯一的真心竟是如此的狼狈。
见温脉神情淡淡,穆塔心如死灰,大步越过温脉,朝门口走去。
“下雨了,带把伞走吧。”
身后的脚步声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舍,随后越行越远,直至再也听不见。从始至终,温脉都没有回头去看那少年一眼。
梅花落南山,有缘也好,无分也罢,终归是温脉为自己编织的一场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