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辛道：“我方才实在是情难自抑，孟浪了些，还望姑娘包容。只要你应允从此服侍于我，伴我左右，我必不负姑娘。还会命人厚葬你母亲，全你为人女之孝道。”

既然强攻不行，他就改成刚柔并济，软硬兼施。已经损失了一个美人儿，可不能再把第二个弄没了。

赵辛站起身，试探地走向悫珺，嘴里继续诱哄道：“听说你叫悫珺，乃宋桓侯之女。天道不作美，竟让曾经高贵圣洁的公主沦落至此。若你从了我，我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不再颠沛流离，为人棋子。”

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少时无忧无虑的日子早已远去，自逆臣叛乱、君父命丧宫中，她和母亲从此受人摆布，日日冰寒火烤。即便苦难加身，如此无望，她却想活着，一直活下去。

世间恶人都活得好好的，她更要努力活下去。身为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她倔强地想，那她就比恶人活得久，看着恶人一个个先她死去。那她也算别样的功成名就吧。

若失身于赵辛就能活下去，她定会毫不犹豫。

可母亲不愿她受辱，死在了赵辛手里。她纵然不想去死，可也不愿让杀母之人快意。

就在赵辛摸上悫珺小腿、悫珺咬舌自尽的前一刻，侯方遒破门而入，一把捞起烛台，用力砸向赵辛脑袋，整个过程迅速敏捷，一气呵成，仿佛演练了数十遍。

禽兽不配活在这世上。侯方遒拿着烛台使劲砸了十几下，保证赵辛死透了才停手。画面血腥得像恐怖电影里的杀人桥段。

房顶上的元蘧猝不及防地目睹了这一切。

两辈子加起来，侯方遒第一次杀人。她却未见丝毫惧怕和退缩之意，异常冷静。

侯方遒转头看向悫珺。

悫珺脸上有些许呆愣，却无惧怕。

侯方遒查看悫珺母亲的情况，确认已经死亡。又抬头看着悫珺，说了声“节哀。”

眼泪滑落，悫珺脸上再次浮现出痛苦和悲伤，却压抑自己不哭出声。

侯方遒默数了十秒后，朝悫珺伸手，轻声道：“你要跟我走吗？”

多待一分钟，危险就增加一分。她一点拳脚功夫都没有，要是有人过来，那大家都完了。

禽兽死了，美人儿难逃干系。侯方遒不愿意刚刚救了的人再次身处险境，所以顾不得她这会儿正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恸中想把她带走。

悫珺看向侯方遒。

少了一根烛台的屋子里，灯光暗淡朦胧。烛火摇曳，映照着侯方遒的瘦弱身影不甚清晰。莫名地，悫珺感受到了伸向自己的那只手的温暖和坚定，抚慰了她惶恐不安的心。

侯方遒担心自己“男子”的身份会让美人儿感到不安全，担心才逃狼窝又遇虎穴，遂道：“你放心，我也是个女子。”说完，拿着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胸。

房顶上的元蘧：...

他看到了什么...哦不，他听到了什么...

侯方遒最终带走了悫珺。

两人偷偷摸摸，左顾右看地回到房间，侯方遒回身正打算关门，就差点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元蘧吓出三魂七魄。

侯方遒忍住了惊呼声，瞪着元蘧，用气音道：“你想吓死我吗！”

元蘧二话不说，拉着侯方遒就出了驿馆，来到一隐蔽处。

元蘧问：“你为何在这？”

侯方遒：“今日君上诏书，废除我与母亲的奴隶身份。待我们在仓留邑领了户籍土地，就是新国人了。故，我与母亲在此留宿一晚，待明日前往仓留邑。”

侯方遒上下打量了元蘧一眼，道：“你又为何在此？”

元蘧：“来看看齐国彧子今晚是否留宿于此。”

侯方遒：“齐国彧子是谁？为何来此？”

元蘧：“彧子，妫姓，田氏，名彧，乃齐国上卿。他向齐王进言，魏、楚国土地接壤不多，不如韩国，担心魏国伐楚不会尽全力，影响大局。故他提出出使魏国，游说魏王，稳定联盟。”

元蘧嗤笑一声，继续道：“面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是不满申珉君促成了魏、韩伐楚联盟，嫉妒申珉君日渐增大的势力和影响力。要不是此人经常向齐王说申珉君僭越之类的小话，齐王也不会开始疏远申珉君。”

侯方遒心里有了计较。

看来这个彧子是齐王身边的亲信啊。

继位不久的齐王是什么人？那可是历史上有名的骄纵自大的齐湣王。

他对把持齐国国政的申珉君一派贵族能有好脸色才怪。

或许齐王最初是信任申珉君的，但很难不伴随着猜忌和不满，说不定都在暗戳戳筹谋如何重掌政权。

而齐王和申珉君等贵族之间的波谲云诡，或许能为她带来一笔天使投资。

元蘧看侯方遒沉默不语，不知想到了什么，略微不自然地问道：“...你，如今你如何打算？要去齐国申珉君处做事吗？”

侯方遒敷衍道：“这几日事情太多，还没时间细想。我要考虑两日。”

元蘧吃惊，道：“你还真有此打算啊？哪有一国的贵族养女子做门客的？”

侯方遒视线咻地扫过去，肯定道：“你刚才听到了？”

他听到了，也看到了。元蘧蓦地脸红。幸好黑夜里，侯方遒看不到。

侯方遒问：“那你也知道我杀了人？”

元蘧点点头，道：“你得赶快离开这儿。你杀的人是魏国商人赵辛。与他同行的还有李惟，也是魏国商人，却与魏国军队有点关系。若李惟查出你，将此事闹大，恐会招致祸事。”

侯方遒道了声谢，顺便问了彧子的房间位置。

次日天未亮，帛女醒来，看见旁边睡着的悫珺，吓了一跳。轻轻摇醒侯方遒，询问怎么回事。

侯方遒还未来得及问清楚悫珺的个人情况，也不好贸贸然说些什么，就只告诉帛女悫珺暂时得跟着他们一起走。

侯方遒往窗外看了一眼，仍旧黑漆漆的，也分不清楚现在是何时辰。依据帛女的生物钟，应该离天亮不远了。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穿衣，出门投简历去了。

寻到彧子房间，立于门前，静静蹲守。

淡淡晨曦驱散黑暗，透过云层，洒向大地，

彧子早起赶路，开门就看见了一少女静静地伫立门旁。

侯方遒之前穿的都是男奴装，一朝解放，她觉得晦气，一股脑仍了，咬牙买了两件最便宜的女子衣裳。

没有铺垫伏笔，没有华丽惊艳，多么普通地，她恢复了女子身份。

侯方遒想的是，女子行于这世间，纵然有诸多不便，也不利于她广纳贤才，但有弊就有利。古代社会，战争和政治，是男人们的专属特权，女子压根上不了牌桌，极容易被人轻视和忽视，但正是这一点，却会成为她埋头搞发展的重要良机。等她夯实后方堡垒，大力提高生产力，完善后勤供应链，组建令行禁止的精悍军队，打造出自行有序运转的铁桶城池，届时，就是天下侧目的时刻。

侯方遒赶紧拜了拜礼，道：“小女见过先生。先生美名闻于世，小女听闻先生宿在此地，想来结识一番。还望先生莫要嫌弃小女鄙陋。”

彧子脚步不停，一边往屋外走去，一边道：“实在不凑巧，老夫还要要事在身，告辞。”

侯方遒低声快速道：“申珉君权势已然很大了，若是此次他伐楚凯旋而归，届时，怕是世人只知齐国申珉君，不晓齐国大王。难道彧子还无动于衷吗？”

彧子蓦地转头，紧盯侯方遒，眼神锐利，道：“齐国上下一心，莫要挑拨离间。”

这副斩钉截铁、一正言辞的摸样，要不是侯方遒并非真正单纯无城府的少女，估计都被蒙混过去。

侯方遒道：“权势助长人的气焰。齐王信任申珉君的才能，也惦记与申珉君的亲族情分。然，申珉君一派自其父开始，大多位高权重，久而久之，难免不会有人生出僭越之心。退一步说，即使申珉君等贵族对齐王忠心耿耿，但他们掌控了齐国大半政权，这是事实。齐王作为一国之王，收不回权利，政令下达不了，不仅有损齐王颜面，更重要的是，不利于齐国的长久稳固。”

彧子盯着侯方遒半响，默不作声。来自上位者的无形威压，也没有让侯方遒有半分退步。

彧子忍不住暗叹：逻辑缜密，行事大胆，有勇有谋，颇有洞察之能。

齐王对外并无表现出对申珉君的不喜，相反，还颇为信任，让旁观者以为他们君臣和睦。可他知道，齐王虽惦念亲族情分，但其想收回权利之心日益迫切。

能洞察出齐王与申珉君之间关系微妙的大有人在，但都是老谋深算、久在官场的志士能人。如今被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娃道出，他的确很意外。

且，此女面对他的威压，不闪不惧。虽眼下青黑，似是疲惫异常，但目光坚定，腰背笔直，挺拔如松，小小女子竟冷静自持至此，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到底有多让人意外呢？彧子来了点兴趣。

他问侯方遒：“申珉君一心为公，从未有过不妥。齐王爱重臣民，不会做拔剑相向的事。故，要如何做，才能收回权利，却令双方满意？”

侯方遒听完，表情不变，心里却暗骂老狐狸。

你以为这是可以双赢的交易吗？权力之争，一方满意，必然导致另一方失意。

这个问题估计就是彧子难以劝动齐王决心除掉申珉君这个最大绊脚石的原因。

这题难度相当于试卷的附加题级别，简直难为她一个小女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