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清隐岛上被微曦光芒笼罩,薄雾在树林与崖岸间轻盈缭绕。学堂的大门敞开,一如往常,准备迎接今日的讲学。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日,墨家诸位师长要在正堂汇聚众弟子,宣讲“尚贤、尚同”之道。消息自昨日传出后,学子们满怀期待,纷纷携带笔墨竹简,从四方小舍、小院匆匆赶来。
沈霖劭亦随人流前行,心中却带着不同往昔的热切。他自从登岛以来,已有数月光景。原本对于朝堂的羁绊、王族的身份之扰,让他始终略存芥蒂;而这些日子在柳墨絮与白瑶等人的陪伴下,他渐渐习得在这里的生活方式——勤勉、务实、彼此尊重。尤其是夜观星宿之际的共鸣,更让他开始体悟到墨家深邃思想之美。今日,他要和众人一起聆听师者对“尚贤、尚同”的详尽阐释,心中暗自期冀能够汲取更多能量,以回应内心对于自由与包容的渴望。
尚未入堂,便听见阵阵低语在廊下回响。若隐若现的晨光中,弟子三十余人依着席位围坐,几位高龄师者端坐主位,面容沉稳又柔和。正中年长者名为余师,他是岛上德高望重的长者,提倡“兼爱非攻”的理念最为推崇,亦对众弟子颇有影响力。另一位师长唤作万师,擅长机械构造与土木设计,却同样推崇经世济民、超越身份言才德的精神。
柳墨絮、白瑶,以及其他熟识弟子也已围绕师座安坐,神情肃整。见沈霖劭入内,柳墨絮只是轻轻向他颔首示意,却眼带微笑。白瑶朝他眨了眨眼,仍带着往日的亲切。沈霖劭快速在空位跪坐,抱拳向师长行礼,静待开讲。
余师先以低沉而和缓的腔调简要阐明今日的大旨:“诸位,你们知晓我们墨家向来重视贤能之人,不拘泥门第出身,这便是‘尚贤’。我们亦提倡凡理当共识、凡行当协力,这便是‘尚同’。今日,我和各位师者,将合而为一,为诸位细说这两大支柱的深远涵义。”说罢,他目光扫过在座众弟子,目中多有慈和怜爱。堂内诸多年轻人皆含蓄点头,屏息聆听。
“自古以来,朝堂与民间皆陷于微妙的圈层之争。有权势者尚权势,富贵者尚财势,而寒门子弟常被蔑视。可墨家认为,‘贤’是对品德与才能的综合衡量,无涉出身、家世。一个人的内心若能广施兼爱、行事合乎理性,便可称作贤人,亦当拥有为国为民、为天下苍生谋福的机会。反之,即便身世尊贵,却昏庸乖张、损人利己,则无缘受推崇与信任。”余师条分缕析,话语不急不缓,声音在堂内绵延,使人仿佛能感受到一种深厚底蕴。
毗邻的万师执着手杖,面容严肃却不乏热忱:“‘尚贤’不仅是判断他人的准绳,也是一面自省之镜。我们要自问:我们的行事是否符合公义?我们所学所研,能否利人济世?哪怕再高的地位,若是德行亏损,墨家也不会许可其滥用权柄。”
沈霖劭听到这里,胸中不由得掀起阵阵波澜。自幼于宫中,他见过许多朝臣与皇族,空有权贵之身,却在暗地里明争暗斗,毫无德行可言;也有卑微阶层之人,满怀才智与善行,却不得出人头地。昔日他对此已深感不平与无奈,但身为王子,却无法撼动这根深蒂固的等阶偏见。如今听到墨家昭然若揭地提出“尚贤”原则,才能与德行才是衡量标准,他心中诸多感慨交织,仿佛豁然见到一片宽阔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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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另一位师长——暮师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卷早年记录:“尚同,何谓‘同’?一曰‘事同’,意指我们在面对同一目的时,应消除私见、化解隔阂,同心协力办事。二曰‘理同’,即同一片天地间的人,应秉持共同的道理。凡是有利于大众之事,则应协力推动;凡是偏狭、危害他人之举,皆当共同拒斥。三曰‘心同’,这是更深层的涵义,讲究的是内心认同与理解。唯有相互理解、共怀仁德,方能构筑真正的和谐。”
暮师顿一顿,声音稍稍变得沉重:“这个世道,对人有诸多束缚。朝廷或官家往往以身份等级划分尊卑,民间又以私利分裂,人心隔阂不休。而我们墨家之学,旨在破除这些表面藩篱,让贤能之人能以才德报国、让天下之人能共享道理与温暖。这才是真正的‘尚同’。”
音落之际,堂中陷入一片安静,有人沉思,也有人默默写下笔记。白瑶搁着竹简,轻咬笔端,似乎思索些什么。柳墨絮面容平和,神色中却透着一份坚若磐石的坚定,她自幼便在此理念中成长,如今再闻这些话,也不禁对众师者升起一股崇敬之情。
沈霖劭轻轻吁了口气,脑海里一时浮现朝堂上争权夺利的丑陋画面,也回想起清隐岛民间互帮互助的和乐景象,感到强烈的对比。他心中暗道:“若宫廷亦能如此施行‘尚贤、尚同’,该是何等盛世!可惜人心、利益纠缠,又焉能轻易达成?”这份思绪在胸中激荡,同时又让他更明白己身责任所在:倘若他有朝一日回归朝堂,也许真能尝试让一部分墨家理念付诸实践,为天下人带来些许希望。
接下来,师长们将话题延伸到具体事例。万师微笑示意弟子们:“自你们入学以来,岛上并未按照世俗门第为你们分班或分席。无论是贵族后裔,还是贫寒子弟,只要品行端正、热爱学问,皆享同样的师资与资源。试想,若我们连这点都做不到,又何谈尚贤?所以,不要因彼此出身悬殊而生隔阂,也莫要因自己曾经历挫败而自卑。每个人都有成为贤者的可能。”
白瑶率先举手,娓娓说道:“我原本体弱多病,若在外界,也许早就被嫌弃或看不起。但在此地,我得到医术调理与大家关怀,不仅身体逐渐康复,还能学得医道来回馈他人,这就是墨家‘尚贤’与‘兼爱’给予我的改变。”她说话时声音柔和,坐姿端正,让人感到她真诚与希冀。
柳墨絮也缓声补充:“若论身份,我不过是墨家后人,继承了先辈的理想。而沈公子,则贵为王子,但在岛上,他与我们同样席地而坐,一起观星、测算,我从未见他以尊卑之心对待他人。或许,这正是我们所说的‘尚贤、尚同’在现实中的体现。”说到这儿,她目光不经意地与沈霖劭交汇,带着一份淡淡的欣赏。
沈霖劭先是一愣,随即垂眸浅笑,抱拳道:“我在这里所见、所闻,确比宫廷更加包容。若要谈尚贤的力量,我深有体会:无论过去我的身份如何,师长们俱没有用贵族的礼数或刻板来看待我。他们关心我真正的兴趣与学识。诸同学也平等对待我,不曾谄媚或远避。如此自由与平和,在朝堂中实属难得。若他日有机缘,我愿将此理念带回我的家国。”
话音落时,堂上气氛一时温暖又庄重。余师颔首,缓缓道:“谈何容易,却不可不尝试。你们都是墨家当下与未来的希望。一个人的心若能触化他人之心,便能在黑暗之处点亮光。这光或许微弱,但只要不被熄灭,总能照亮更多角落。”
说着,他起身缓步行至堂前,让所有人轻轻随他来到正堂外的宽阔庭院。朝阳已然升高,照亮了院内青石与植被。余师举臂示意弟子们环成一圈,神情中带着肃穆,又似带着温暖。他指向庭院中央早已架起的木台,木台上摆放着数样简易机关与刻度仪。
“皆过来吧。墨家不止停留在口中宣讲,也注重实学与演示。我想借此,让你们見识一下‘尚贤’在我们平日研究中的意义。”他从木台上取出几块特别的木构部件:“这些是万师带领岛上工匠与弟子共同设计实验的雏形工具。它们的创意源自一位出身渔家、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可他心灵手巧,悟性极高,先天对机械有过人敏感。”
沈霖劭仔细一瞧,只见那工具宛如一架缩小版的投石机或起重装置组合,结构巧妙,关节处似能自如升降。万师笑道:“这渔家少年,初来求学时被人小看,但我们发现他对机构设计与杠杆力学十分擅长,于是悉心栽培。他的作品虽尚在雏形,却已呈现极大潜力,未来或可改善海岸装卸物资的方式。若我们未信任其才,单凭他卑微出身便拒绝,岂不是错失大好良才?这便是‘尚贤’的真谛。”
庭院中的学子频频点头称奇。有人大胆提出问题,有人俯身细看那木构细节,议论如何大规模运用。沈霖劭亦饶有兴趣地问及机关的力学支点运用。他从王宫阅览过兵器投石车的图鉴,却未见过这样专为渔民生产和生活需求设计的轻便机关,如此更能减省人力,且大幅提升日常效率。
万师见沈霖劭兴致盎然,便亲自示范了几次杠杆原理的调整,使得小型木构拉升自如:“此少年便是典型的‘无人知名,却具真才实学’之人。倘若我们拘泥于他的身份,绝不会发现这宝贵才华。更遑论让它落地造福他人了。”
演示结束后,众人回到正堂,师长们又请大家轮流发言。人们结合自身经历,探讨如何践行“尚贤、尚同”,以及其中可能遭遇的现实阻碍。有人提出:若朝野权贵不愿放权,是否会打压贤能?也有人担忧:凡人都有私心,各自目标不同,何以达成“同”?堂上争论热烈,却并无喧哗与偏执,更多的是理性求解与互补。
柳墨絮对此提出一番自己的见解:“尚同并不要求所有人意见完全一致,而是希望在处理公共事务时优先考虑大多数人的利益,兼顾个体需求。它不是对差异的抹杀,而是对共识的凝聚。真正的难处在于磨合和沟通。可若连寻求‘同’的初心都没有,人们便只能自相毁伤。”
白瑶也补充:“从医者的角度看,在医舍中,我们不会因病人身份高低而区别对待。若医者只顾少数权贵,就失去了己身的天职。可见‘尚贤、尚同’也能用于医者仁心,医病亦医心。”
沈霖劭听得愈发深刻,此刻心口似有股暖流在回荡。清隐岛上——这片远离朝堂的海岛,却拥有超越出身、共商大义的胸怀。他回想昔日在宫中,自己即便怀揣才智,也常被主流势力忽视或排挤,只因其母妃失宠和自身立场微妙。如今在这里,每个人都能自由地讨论,师长们倾囊相授,学子们互相扶持。这让他再度体悟到“自由与包容”的真谛,心底隐隐生出渴望:若有幸,他定要将这理念带到外界,哪怕道路艰辛,也不愿轻负这份光。
午后时分,讲学逐渐进入尾声,余师总结道:“尚贤之意,在于激发每个人内在的德与能,拔擢有才且兼有仁心之士,让他们担负更高责任;尚同之意,在于联合众人之力,汇聚共同目标。此二者皆需以兼爱为根,以非攻为体。无论外界如何变幻,我们当自起而守之。”
说着,他示意众人起身行礼,相互祝勉。给他们留了半日自省消化的时间,日后或有更多小组课程与实践演习,以将“尚贤尚同”融入学堂的日常研学和岛上社区的关怀活动之中。
弟子们有的三五成群地交流心得,有的默默合上竹简,走出礼堂投入下午的劳作或研究。沈霖劭亦感到脑海中思绪翻腾,他离座后来到堂外檐下抬头仰望,灿烂日光透过飞檐投向地面,与他心中的热切相映。身后脚步声轻盈,是柳墨絮与白瑶并肩而至。两位女子均携着卷轴和笔墨,显然意犹未尽。
柳墨絮看着沈霖劭微微眯起的眼眸,轻声问道:“今日所闻,是否为你打开了另一扇门?”沈霖劭转身,含笑道:“是的,我在朝堂时,从未有机会听闻如此直白又深刻的宣讲。过去我只听到礼教、尊贵上下等辈分,如今回望,方知那些藩篱何其沉重。”白瑶也露出欣慰笑意:“在此,至少你能更自由地成长。”
沈霖劭将手中折扇散开,注视扇面上刻着的一句古语——他母妃曾教诲他“德俨君子,谨慎而温”,而今日他才真正明白,若要成为真正有德之人,不是封号所能赋予,而在于内心修养与对他人的关怀。心中这道感悟,像温柔海潮拍打在心岸,令他更加笃定:“是啊,自由与包容,让我明白原来可以拥抱真正的‘贤与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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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长们结束讲学后,各自将竹简收起,道出几句结语,随后便领着余下弟子或去后院讲堂继续机械实验,或去医舍检視医书进度,或去制图室完善天文与水利设计。整座学堂顿时散发出一股热火朝天的学习气氛。沈霖劭与柳墨絮、白瑶一同离开正堂,回想起课中金句与讨论,三人相视一笑,心意相通。
当日午后,沈霖劭在柳墨絮的协助下,前往更高处的山头搭建简易观测台。他把习得的几何测量法结合岛上的地形图进行标记,并在记录册里划出想要改良的角度仪草图。柳墨絮在一旁弯腰查看他的描线,时而指点几句。二人的交流自然而顺畅。白瑶在同一处忙碌,为来往的工匠或劳作弟子分送凝神解暑的草药汁。有人喊她一声“白瑶姐姐”,有人道一声“白姑娘,多谢啦”,皆是家人般的亲近。
在这融洽而专注的氛围里,沈霖劭真切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等与温暖。过去那种身份桎梏,此刻已悄然淡去。他可以与岛民、学子、师长同坐地上研究,也可以接过凳子和铁锤帮忙搭建。没有太多言语的束缚,只要做事合理,就能得到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