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姑娘，好久不见。”

那双含情带笑的桃花眼，眼尾微挑，映着簌簌的雪光，比外面的红梅还要艳上三分。

学堂内瞬间安静下来，不少人认出了景恪的身份，纷纷在他和苏以宁之间来回猜测。

苏以宁怔楞了片刻，随后一个叽叽喳喳声音好似雀鸟儿的女子从后钻出，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哥？！你回来了！”

乐平圆溜溜的眼珠看了看景恪，又看了看苏以宁，故意拖长了尾调，“看来三哥不是来找我的呢。”

“我找苏二姑娘有事，乐平，你回宫中等我。”

景恪递给乐平一个眼神，乐平刚刚的雀跃立刻消散，她认出那是景恪要和她算账的眼神。

又想到她的一些事确实需要景恪帮她收拾烂摊子，恐怕少不了被景恪一顿狠批。

“以宁妹妹，看在同窗的份上，你一会可得帮我说说话。”乐平拉着她的手小声央求着，随后快速撒开了手，乖觉往外走，“我这就回去，三哥，你们聊，我在宫里泡你最爱喝的茶等你。”

说完她还不忘对着学堂内的众人大手一挥，吩咐道：“夫子都走了，你们还愣在这干什么？走走走，都散了，陪本宫去暖阁坐坐。”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谁都没有多问，都跟着乐平往外走，锦阳有些犹豫，路过苏以宁时极小声问道：“三殿下突然找你是有什么事吗？要不要我去告诉萧世子？”

锦阳这幅担忧地模样显然是将景恪当成了豺狼虎豹，苏以宁忍俊不禁，又揉了揉锦阳的脑袋，“没事儿，你快去吧，你看我家兄长不也在这吗？不会有事的。”

锦阳半信半疑点点头，乐平一直在门口催促，最终锦阳也跟着其他人离开了。乐平快速带她们出门，临走前还冲着景恪甜甜一笑：“三哥，那我先走了哈，我过会在自己宫里等你。”

学堂内很快空无一人，苏以宁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难得调侃道：“不知我该称呼您一声三殿下，还是柳家三郎？”

“苏二姑娘随意就好，不如苏二姑娘干脆改了口，和乐平一样叫三哥？”

“看来殿下心情不错，还能与我在这玩笑。”

“大约是许久不见到苏二姑娘，今日乍见，故而心情不错。”

二人你来我往的说完，又相视一笑。苏禹在旁边用力咳嗽两声，横跨到两人之间，“差不多得了啊，我还在这呢，而且这是我妹妹，她是不会叫你哥哥的！”

苏以宁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了望苏禹，显然不准备开口搭话，苏禹笑嘻嘻凑上来：“这么久不见，二妹妹别光和三殿下讲话呀，你也问问我，你见到我不高兴吗？你就不好奇我怎么也在这吗？”

“不好奇，定是殿下带你来的。”

“二妹妹真是冰雪聪明，随我！”

见苏以宁对他仍是客气有余，苏禹扯出一个很狗腿的笑容，“二妹妹还为上次的事生我的气呢？我那也是担心你，口不择言嘛！哎呦，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我的气了。”

“我一介小女子，哪敢生你的气。”苏以宁其实已经不气了，但她面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神情，轻轻哼了一声，往外走。

屋外还在飘雪，景恪解下外裳不由分说盖在苏以宁身上，“走，带你出去逛逛。”

氅衣隔绝了寒冷，带着温度的狐毛扫过颈侧，氅衣内里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沉水香。

“出去是去哪？出宫？”外面风雪正盛，苏以宁不由裹了裹外裳，景恪步子迈的比她大，她往前追了两步，“可我仍是公主伴读，不能随便出宫——”

出了学堂不远处便停着辆马车，前头坐着的人半张脸隐在面具下，冲苏以宁抱拳行礼。

“无妨。”景恪率先登上马车，随后冲车下的人伸出一只手，“在宫中一呆就是这么久，你不想出去看看吗？”

苏以宁诚实道：“想。”

既然有景恪作保，苏以宁干脆不再纠结。犹豫片刻后她握住那只手，一齐登上马车。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忻风默默把供人上车蹬踩的木梯放了回去，他站在车边摸了摸鼻子。

他总有种自家主子不对劲的错觉，就好像主子在孔雀开屏一样，又是特地换了身衣服才来学堂，又是特地提前用香薰给衣服熏了一夜，现在明明有木梯不用，非要自己跃上去。

忻风又看了看远处的苏家公子，发现苏家公子更是脸色黑如锅底，双手环保，一脸不爽的看着这边，气鼓鼓的样子和马车内的两位完全不像一路人。

苏家公子不上马车他肯定不能就这么驾车离开，可在此处不好久停，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出声询问时，苏家公子似乎气了一会发现没人会过来哄他，自个钻了进去。

“二妹妹见色忘义。”

苏禹边掀开车帘边抱怨，刚刚他们二人聊得融洽，自己反倒像个融不进去的外人，苏禹郁闷的不行。

可抱怨的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忽然想起这话远远轮不到他去说苏以宁，往日为了林菀的事自己没少干糊涂事，让苏以宁受委屈。现在这话得罪苏以宁不说，还要得罪景恪，两头都不落好，不得更插不进去话！

顿时苏禹耷拉着脑袋，沮丧的坐在位置上。

“别胡说。”苏以宁瞥了他一眼，苏禹的喜怒哀乐很好辨认，几乎都在脸上，眼看他实在太失落，苏以宁轻咳一声，“哥哥和殿下之前在学堂门口时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苏以宁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到自己和夫子大吵一架的场景。

苏禹抬起头，看到苏以宁正对着自己柔柔一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二妹妹你别这么对我笑，还不如生我的气呢，笑的真吓人。”

“......”

苏以宁闭了闭眼，果然她就不该同情苏禹，什么可怜巴巴都是她的错觉。

深吸一口气再度睁开眼，苏以宁掐着嗓子道：“哥哥在说什么呀？”

这声音柔的能掐出水来，从她略显危险的笑容中苏禹感受到自己说错了话，积极补救道：“看到你们夫子了！我们进去的时候他刚好出来......听说你在学堂刚和他吵了一架？”

苏以宁顿了一下，“听谁说的？夫子和你们说的？”

“那可不——”说到这苏禹提起了精神，他像是邀功般骄傲道：“你们夫子姓李还是吴来着？反正我们就看到他急匆匆往外走，碰到我们他居然和我们告状——”

“我和三殿下当即就给他骂回去了，我说我家妹妹想来温柔安静，定是他教的不行，我妹妹实话实说罢了！你都想象不到那个夫子当时表情多精彩。”

如果苏禹身后有尾巴，现在应该已经晃得能起飞了。

他满脸邀功之相，凑在苏以宁跟前，她知道他这还是在为上次的事情道歉，所以才这么殷勤，但这幅样子还是逗得苏以宁轻笑出声。

“温柔安静？恐怕张夫子听了要被你气死。”

“这件事我会处理。”景恪沉吟片刻，“你以后不会在学堂看见他了，即使这场伴读的戏份已经快要结束，也应该安排一位负责的夫子，而不是他这种人。”

“不着急，这位夫子一定会去学政那里添油加醋告上一状，可以先等学政大人的处理结果下来再做打算。”苏以宁记得太学学政是一个很严苛正直的人，从前多次听裴含提起过，想必不会因为张夫子几句话就全然相信他。

“那便如此吧。”

苏以宁总觉得今日的景恪格外温柔，温柔的她都有些不习惯，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也在盯着她。

“许久不见，不说这些扫兴的了，带你去云霄楼如何？”景恪唇角一掀，“宫中的膳食做的精致好看，却因为要照顾所有人的口味，也只有精致好看这一个优点了，你应该早就吃腻了吧。”

苏以宁唇角微微扬起，“好。”

景恪没有询问苏以宁是怎么知道太子和他的事，就像苏以宁不需要问他就明白他最需要的是什么一样，二人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别的话题，只聊家常。

-

云霄楼内，苏以宁跟在二人身后，四处打量着三楼的摆设，新鲜的同时心中又有些失落，总觉得三楼和二楼的差距并不大。

桌上摆着整整齐齐的酒菜，陈酿花雕旁紧挨着水晶肴肉、清蒸鲥鱼、蟹粉狮子头等菜品，看起来色泽鲜艳，令人食指大开。

许是因为元宵节的缘故，老板还给三楼每位客人都端了芝麻元宵。

苏以宁还记着上次的教训，严防死守不允许苏禹贪杯。

苏禹悄声附在她耳边道：“你与其防着我，不如防着那位——”

“此话何意？”

“悄悄告诉你啊，景恪他的酒量......不、如、我！”

苏以宁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觉得苏禹的模样不像作假，可是苏禹是出名的一杯倒，景恪无论是上回还是今日，喝的至少也有五、六杯，看起来就像没事人一样。

外头的雪不知何时停了，夕阳穿过云层，从窗边照进来。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暮色渐浓时，是苏以宁近日吃过的最放松也最愉悦的一顿饭，没有宫里繁琐的规矩，连呼吸都显得自由。

“上次还有长姐呢，可惜这次她来不了了。”苏禹小声道。

“你可以给阿姊带点回去嘛，云霄楼的糕点精致又好看，也很方便携带。”苏以宁对苏禹眨眨眼睛，“你快去楼下挑一些。”

景恪挑了挑眉，没说话。

这点事本也不用人亲自下楼跑一趟，许是因为喝了点酒，苏禹脑子有些迟钝，丝毫没察觉问题所在，反而恍然大悟般起身往外走。

“把他支开，是有话和我说？”

“柳家哥哥英明。”苏以宁笑眯眯凑过来，支着下巴望着景恪，试图从他身上找出醉酒的迹象。

可惜那双桃花眼过分清明，什么都看不出。

可能苏以宁自己都不知道，当她有所求而故意去示好时，脸上的笑容和苏禹简直一模一样。

“听说大殿下的幕僚有好几个都下大狱了？”

景恪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苏以宁凑近后能闻到对方身上似有似无的淡淡的酒气，她听见景恪附在她耳畔道：“所有幕僚全部入了狱，苏二姑娘可还满意？”

“神通广大的三殿下，可不可以带我进入看看老朋友？”

苏以宁手中还抱着一只暖炉，她说这话时眼底闪过毫不掩饰的狡黠，既恶劣，又带着几分愉悦。

“可以吗？三殿下。”

望着眼前半是撒娇半是期盼的少女，景恪觉得刚刚喝下的酒都有些辣人，在身体里翻腾。

那份恶意取悦了他，至少他知道苏以宁过去不是因为余情未了，更不是为了捞裴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