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说完，定定地看着两人，不期而遇的沉默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赵云澜怎么都没想到，眼看着就要拨云见日，却又再度身陷命运的摆弄——他若接受，便有可能‘失去’沈巍；不接受，便是剥夺了他变好的机会，试问要多自信才能二选一，既问心无愧又有勇气面对呢？

同样的，这个答案是沈巍始料未及的，他一方面迫切地想要冲破桎梏、求得转机，一方面又无法容许自己忘却最在乎的人，偏偏两者都至关重要，甚至高于生命，若非两全或将一败涂地，他又该何去何从？

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双方都在进退两难间思量取舍，亦或下意识地等待着另一方表态。

赵云澜尝过被爱人遗忘的滋味，即便是浅尝辄止，光是回想一下都足矣令他如临深渊，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老天爷就是在玩他们却又不想把他们玩死，无助到了极点，可也就是在那个当下，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如果，我是说如果”，男人如咽黄连，梗噎着艰难开口：“如果我接受，你能保证他会痊愈吗？”

阿洛不想给任何人不切实际的幻想，事已至此，她唯一能做的是站在医者的立场上，给予理性的分析：“您是知道的，地星不通医术，我虽可仰赖先祖传承，但参悟医理尚待且行且证，更何况大人伤情特殊、积重难返，即便救治有方也很难恢复如初，若说痊愈……令主未免期望过高。”

其实赵云澜哪需要她反复强调这些言论，他只是不甘心罢了：“别跟我扯大道理，我的‘接受’是有衡量标准的，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能保证什么？”

阿洛：“如果一定要我保证，那我只能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会确保大人的身体状况往好的方向发展。”

“好一个‘不出意外’”，赵云澜气不打一处来：“照你这么说，任何不好的结果岂非都能归咎于意外了？”

“令主”，女孩的目光轻抚过沈巍，回对上赵云澜时，赫然增添了几分凛冽：“我说的意外是指大人在某些情况下，不顾及自身安危而耗费体力、擅用能量，比如对敌、比如救人。”

赵云澜顿觉被人扇了一巴掌，脸色难看至极。

阿洛：“对大人而言，修复能量体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难的是始终保持良好的休养状态，这就好比骨头断了，才接起来，一不留神又折了，反反复复，自然是不会好的。”

沈巍确实是反复受伤、遭难，以至于每况愈下，赵云澜自问难辞其咎，他愧责地转向许久未出声的爱人，神色有些黯然：“在想什么？”

沈巍沉浸在思考中，对周遭的言论不甚在意。

赵云澜疼惜地暖着他的手，柔声道：“我来做决定，好吗？”

掌心再度被填满，沈巍回过神来，侧头，目光准确地落到对方脸上，他几乎能看到望向他的那双眸子里隐忍着痛楚与不舍，却唯独没有犹豫，不用揭晓，他也知道他下了什么样的决心。

赵云澜带了点痞气故作轻松道：“你看这事吧，主要关系到我们两个的未来，我这人呢，虽说不是实打实的好人，但也攒了不少功德，运气一直是不差的，你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机会放在眼前，咱们该治就治、该干嘛干嘛，大不了我费点力，再把你追回来，嘿嘿……”

沈巍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可他还未张口，赵云澜就像害怕被动摇似的，又忙不迭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好好的，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何况一切都还不是定局，别多想、别预支烦恼。”

是啊，一切都未成定局，可被意中人遗忘的揪心与无力，过来人最为清楚，即便是万中有一，沈巍也不会随便去赌。

“谢谢你，澜澜。”他道了声谢，准备下床。

这话模棱两可，赵云澜来不及细想，先赶忙施以援手。

只见沈巍落地站稳后，理了理蓬发、系全衣扣、拉直褶皱的衣摆……

在旁人不明所以的注视下，他朝着阿洛的方向，突然肃立、一躬到底，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叠手礼。

“大人！”阿洛以为他也是想表达谢意，于是飞快地向前一步虚托住沈巍的手腕：“行医救人是我的本分，您行此大礼我怎可领受。”

赵云澜纳闷，他有些看不懂沈巍了：“都是自己人，这谢来谢去的，也太隆重了点吧？”

“不”，沈巍起身抬头，目光温润恳切：“洛姑娘，我有事相求。”

闻言，赵云澜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脱口道：“你做了什么决定，为什么要求她?别告诉我你又好了伤疤忘了疼，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也难怪赵云澜杯弓蛇影，毕竟沈巍大多时候求人，不是为了救他，就是打着托孤的算盘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然后把自己打入绝境。

然而沈巍并没有受他的影响。

“恳请洛姑娘将你的治疗方案、连同医书所载与我详尽说明，是否获用、如何施行，请容我本人决断。”他一语道明。

言下之意，他不会放弃自己，同时也会想方设法杜绝遗憾。

赵云澜愣了一秒，继而心情就跟坐了过山车，从谷底直飞云霄——他的沈巍没有辜负他，所做的任何决定也都在因他而改变。

远愁近虑就这样豁然开朗，变得尤为可期了。

“阿洛，我是个粗人，说话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别介意”，赵云澜心情转好，出言都多了几分人情味，他义不容辞地效仿沈巍抱拳鞠躬：“只要你愿意公开医书，条件随便开，我怎么着都给你达成，当然，今日的谈话也绝不会外泄。”

这么大的阵仗，阿洛真是被吓到了，几乎有些手忙脚乱地阻止：“不需要如此，大人有心钻研医理，我求之不得啊！”

沈巍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何况相比爱慕之人，医书根本不值一提，她本来也没要讳莫如深，能和沈巍共同探讨，不说梦寐以求，那也是喜闻乐见的。

“太好了！”赵云澜如释重负，拉起沈巍的手喜笑颜开，说到底他自己什么都能扛，就怕爱人耿耿于怀。

沈巍满心感激，又善解人意地对现场两人表示他做好了积极应对的准备。

——澜澜，我最爱的人，不能也不会忘却你，因为没有你，未来也就不存在了！

赵云澜搂紧了自己的爱人，前路未卜，也许会更煎熬，也许会很漫长，但也会充满希望和爱意。

——小巍，在我的遗忘里你记了我一万年，这一次，纵使你忘却，也有我余生相伴、长忆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