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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除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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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陟否抱着自己的蘑菇垂着头候在一旁。

瞿聿言还在给黎樑做急救。孟长老来历不明,制酒却是一绝。寻常用的练功丹药,在天门山全被替换成了酒液。

天门山似乎处处与别处不同。

他入门时,山门中只有三位长老与一位掌门。

修仙界想要成一派势力,大多会广开学宫,招收门人弟子。人修大宗以白玉京为首,蓬莱,太虚稍次。其余小宗数不胜数。此外还有大姓世家,输送弟子给宗门,利益共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妖修有西聊,浮烟山,香雪海,三危山。独这些大宗地带妖修群聚,其余散妖就只是与族人成聚落群居。

随陟否是树妖,进入天门山之前一直是散修。某次人妖争端波及了他的族地,他被父母族人保护才得以逃出,李因捡到了他,并将他带到了天门山。

随陟否跟着李因入门,被带往天门山大殿拜见掌门时,却向掌门隐瞒了自己的来历过往。

争端一事往往多为利益纠葛,随陟否担忧掌门会因此将自己拒之于门外。

他紧紧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实则全身都在颤抖,汗水顺着鼻尖滴落。

“你在怕什么?”

掌门轻摆手腕。

“你的师尊还没入门。你自离去,在山中寻个地方扎根吧。等到他入门,我会替你引荐。”

师尊还没入门?

这像话吗?

他非要拜师不可吗?

天门山并不向外招收弟子。掌门是开宗立派之人,可随陟否从未在任何人或妖口中听过他的存在。

但他没别处可去了。

随陟否恭敬垂首,“弟子遵命。”

他在争端中被伤了根基,就一直藏在山门中蕴养身体。

直到某一天,掌门带回了伤痕累累的晏怀宁。

他认得的。

双瞳凉入天山雪,一剑横磨瀚海云。①

是白玉京大比第一,人修天骄榜首,两百岁化神,半步炼虚的君子剑晏怀宁啊!

现在是天门山长老,是他的师尊。

随陟否恍然。

山中光阴无岁月。

百年后,晏怀宁又带回了瞿聿言。

再过十余年,掌门带回了黎樑。

形气羸弱,不堪重用。

随陟否长长的睫毛轻轻地落下来,如同缓慢降落的红斑曙凤蝶。

鸦黑的睫羽下藏不住的恶意涌动。

小师弟离了天门山,在人妖不相两立的修仙界能活多久?

瞿聿言急得团团转,就差揪着小师弟的嘴巴替他人工呼吸了。

黎樑就是在此刻悠悠转醒。

他呛咳出一口酒液,朦朦胧胧的视线里最先出现的是大师兄抱着蘑菇低着的脸上还没来得及消失的半抹笑。

生理性泪水混着酒液一起粘湿了黎樑的眼睫。

大师兄是故意把那个有毒的蘑菇指给他的。

如果是修仙者,这点小小的毒蘑菇根本不为所惧。

但黎樑不是。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21世纪脆皮准大学生。

任何小挫折都能轻易把他打死。

黎樑抹了把脸,成滴酒液顺着下睫毛扑簌落下。

好像又回到初到天门山,刚从蛋里出来时的窘迫场景了。

他那时不清楚情况,什么也做不了。

黎樑无声笑了一下。

浅色的瞳孔像是蜜糖,映衬着随陟否收敛不及的惊愕慌张表情。

瞿聿言急得整张脸都有些微微发红,见小师弟醒来还在担心。

小师弟是真活假活?要是只活这一下怎么办。

师傅要是知道了,那他回头也别教自己练剑了。

晏怀宁非得把他削成剑不可。

瞿聿言:“小师弟!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认得这是几吗?”

黎樑身板还有点发软,他昂起头,双手撑在身后,敞开身任由瞿聿言检查。

偏瘦偏薄的背脊被裹在宽大的圆领袍下窥不见分毫。依稀能看见酒液顺着锁骨往下流,留下一道湿腻水痕。

“二师兄,我没事。”

黎樑扬开唇角笑,眼睛里像是也进了酒液,盈了一片水光。

“这蘑菇有毒,我吃不了,也不好吃,孢子粉口感生涩。”他皱着鼻子吐了吐舌头,“但是下酒不错,等做熟了当下酒菜吃。”

“大师兄会做吗?”

当厨师去吧随便你师兄。

黎樑面上笑嘻嘻,心中凶巴巴。

随吧啦,你很会毒人吗?

有本事毒死他。

看是长老药酒厉害他命硬,还是随便师兄够毒。

他死了务必要把随陟否列为第一嫌疑人。

随陟否:“啊?”

黎樑的一日三餐就这么被交到了随陟否的身上。

*

黎樑被放了一天假。

瞿聿言让他回去好好修养,第二天再开始练剑。

随陟否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食材,做足了一日三餐的量放在黎樑的木屋门口。只是他很默契地回避了黎樑的视线。每次等黎樑去开门,门口只有满满的饭盘。

木屋门一响,黎樑就知道该去拿饭了。

这,这不外卖小哥嘛?

黎樑思索了很久,不论怎么样也要和大师兄道谢,就提前按着饭点蹲守大师兄。

两人正对上视线,随陟否有如雷震,大声低头咳嗽,迅速飘远了。

“谢”字刚说出半个的黎樑:……

唉,真是谜一般难懂的大师兄。

难懂大师兄:又给形气羸弱但心机深重的小师弟送了一餐。(握拳)

到底几时能毒杀了小师弟?

不,不能毒杀。

大师兄叹着气飘远。

*

小师弟不是个好徒弟。

瞿聿言收起剑。

黎樑每日须得挥剑三千下,打坐三时辰,阅书三本。

如此方能在师尊回来之前完成任务。

但是小师弟挥剑时捉鸟,打坐时瞌睡,阅书时涂画。

瞿聿言想要严厉喝止黎樑时,对方就会捂着心口说痛,猜测是蘑菇余毒未消。

他手一抖,没忍住甩开手中长剑,快步行至黎樑面前,捧着他的心口急声问哪里痛。

黎樑这时就会咧开嘴,亮晶晶地弯起眉眼,弯月牙似的眼睛凑近他,摊开手,似无赖似无奈,“哪里都痛。这可怎么办呀师兄。”

黎樑倒地笑开。

瞿聿言此时便知道。

他又被骗了。

*

师弟多半是不知道剑修厉害,瞿聿言决心向师弟露一手。

他乘剑光,于云际穿行,山野流云,松针雪地,无不为之避让。

瞿聿言矜持颔首,来到小师弟面前告知,“小师弟,只需你筑基以后便也可御剑飞行。”

“御剑有何难?不需要筑基,我也可以!”

黎樑摆摆手,掏出每日修炼挥的木剑。

其实本来是铁剑的,他嫌铁剑太重,磨了师兄整三天才让瞿聿言同意给他换成木剑。

这木剑也是瞿聿言制的。

瞿聿言担心被长老发现自己教导不严,只懂放任黎樑,于是是在某个深夜进了山砍树偷偷做的。木剑样式仿照他的佩剑白虹,瞿聿言在木剑剑柄处挂了平安扣。

愿小师弟平安无虞,长寿安康。

黎樑将木剑剑柄处的平安扣取下放在衣领中,又看向师兄。

“二师兄,可以使法术把我的脚和剑身固定在一起吗?”

瞿聿言点头,依言照做。

黎樑也点点头,“师兄你看好了。”

他转身义无反顾从山崖跃下。

瞿聿言瞳孔紧缩。

他们每日早课所在断崖是一座孤立山峰,山下便是树林。黎樑每日早课也得他御剑扛着才能上来。

就这么跳下去,虽有法衣防护不至于濒死,但是总得受点伤。

他急忙御剑飞身跟上,却见黎樑脚下踩木剑,衣袍猎猎,短发飞扬。

芜湖!

御剑飞行之——

单板滑雪!

黎樑眯起眼,感受两侧的寒风从颊边滑过,呼吸之间白汽绵绵。

“小师弟!你这是做什么!快停下来!不要受伤!”

“师兄,不碍事。”

黎樑拐进树林中,继续滑行。

他不是滑雪专家,但也下了几年雪场高级道。

每年寒假他都会去滑一段时间。

90度的是墙,89度的可就是坡了啊。

老实说,他已经想了很久在天门山滑雪了。只是苦于没装备没机会,现下正是天赐的机缘!

树林道路狭窄,瞿聿言不好跟上黎樑,就只能跟在黎樑背后聚气于指,以气作剑。

他挥指,气剑扎入树木中爆开,参天大树顷刻间化为齑粉。

黎樑被身后动静吓了一跳,一时不慎撞上路边一颗大树。树上积雪森森落下,浇了他满头满身,俨然一副活埋架势。

“师弟!!!”

瞿聿言大喊,循声赶来,一边赶路,路遇碍阻,气剑炸树,生生造了一条直通黎樑的小路。

他急忙赶来,只看见一颗苍翠松树与树下雪堆。

雪堆听见动静开始挣扎。

成堆雪窝窝钻出一个毛茸茸的栗子脑袋。

正是黎樑。

黎樑睫毛,鼻尖沾了雪,脸颊被冻到生涩发红,左侧脸边因为撞上树杈被擦伤,漏了一点血丝。

他钻出头,看着急急忙忙御剑冲过来的瞿聿言放声大笑。

明明整个人都足够狼狈不堪,黎樑还不忘向瞿聿言炫耀。

“师兄,如何?我不必筑基也会御剑。”

瞿聿言一手拾起木剑,一手捞起黎樑夹在臂弯中。

“黎樑!!!你当真不怕死,那么高的险坡也敢往下冲!!师尊常说戒骄戒躁,你还不会驭剑悬空,哪里来的胆子!!!罚你今日挥剑多加三千下!!!”

*

就这样过了月余。

晏怀宁回来了。

他满意地看着面色红润,身体健康的黎樑,称赞瞿聿言。

“阿聿,你把小师弟照顾的很好。”

黎樑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

希望师傅不要检查寒假作业,他让写心得体会,黎樑只来得及在每本书里夹上一张“已阅”的纸条。

瞿聿言心虚地不敢看师尊,低头看鞋,看佩剑。

晏怀宁浑然未觉。

“我去仙市易了些辟谷丹回来。算算时间,黎樑,也该你去准备入门弟子试炼了。”

入门弟子试炼o.O?

补药啊!

听着像月考,但是感觉会死人。

黎樑抱师傅大腿。

“师傅!弟子不行的!”

晏怀宁拍拍他的脑袋。

“不必忧心。你本相为上古神兽,就算出了岔子用不了灵力,本体也堪比金丹真人。你自下山去,收服那只在人间界作乱的妖兽就算正式入门了。”

晏怀宁拎着黎樑后脖颈处的衣领将他提溜起来。

“掌门给我传了信,择日不如撞日,你今日便出发吧。”

黎樑被带到了山脚下,瞿聿言尾随。那里不知何时早等候了一排人。

从左到右依次是孟长老,许宣季,李因。

见晏怀宁拎着黎樑来了纷纷迎上前。

许宣季从晏怀宁手中接过黎樑。

“小黎。”他笑笑,猛地一拍黎樑肩膀,黎樑没站稳,又靠回晏怀宁怀中。

许长老每次手劲都好大。

黎樑眼泪汪汪。

“你这次要去的城镇是七宝镇。那里据说盘踞了一只筑基期的小妖。天门山入门试炼是传统,是为考察弟子不惧之心,不必害怕,尽管放手去做。”

筑基期?

黎樑沉思。

已知晏怀宁炼虚,瞿聿言元婴。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

瞿聿言能一只手砍死八只筑基期小妖。

二师兄要是能和他去,就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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