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卖画书生碰瓷式泪奔，临走前还要用不知所谓的话吓他一跳。
开玩笑！
他怎么会怕！
黎樑捏紧腰间晏怀宁给的长剑，悄悄咽了口口水。
再不过就是筑基妖魔！
他师兄元婴！
他才不怕！
黎樑打足气回头想找张放鹤再问问七宝镇内情，张放鹤却显然在出神，目光延伸到书生离去的方向。
黎樑：“你在想什么？”
张放鹤微微低着头，黎樑看不清正面表情，就只能矮下身，仰起脸观察。
头顶的棕头鸦雀悄悄用爪子攥紧黎樑头顶的碎发防止掉落。
急刹！它需要急刹！
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滴落到黎樑脸上。
他下意识抹了一把脸，指腹碾过的地方留下湿黏的水痕，又很快消失不见。
黎樑：！
眼泪！
是眼泪啊！
张放鹤怎么也哭了啊！
修仙界真的不考虑普及一下心理问卷调查吗？
张放鹤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味流眼泪。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下睫毛扑簌簌的落下，他本人却一声不吭，鼻尖并眼眶都一如常态，苍白似鬼魅。
这泪水说来就来的架势与哭起来不管他人死活的模样，有点像之前的书生。
眼泪透明，要不是刚刚滴落到黎樑的脸上，他也没办法发现原来张放鹤在哭。
“你又怎么了？”
他捧起张放鹤的脸，滚圆的泪珠一颗接一颗落下，落到他的虎口处，化成水，浸湿袖口。哭得这样凶，面上却没一点异色？
“啧——”
好假啊。
黎樑捧着张放鹤的脸，空出一只手拽着袖口替他擦去眼泪。
“张放鹤，你是不是没见过别人哭？哭的时候鼻子会红，眼睛会红，大哭的时候会喘不上气，会恨不得把五十只鸭子塞在自己的喉咙里，让它们一起大叫出声。你这样哭，一看就是假哭，为什么要这样？”
栗棕色的柔软发丝向后倒，黎樑边仰着脸替张放鹤擦去眼泪，边端详猜测他的行为动机。
面前的男人高大年轻，看起来比黎樑也就稍微大个三四岁。会莫名假哭，也不外乎是要为了博取同情信任，骗取同情信任之后呢？
黎樑顿悟。
张放鹤二十五六，正是上有老下有小，没钱买房，误入歧途，电信诈骗的年纪（）
黎樑：“你想干什么？”
他皮笑肉不笑，动作却愈发轻柔。
黎樑：“没钱不借。”
张放鹤：“想牵着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张放鹤的眼泪也适时止住，除了湿润的睫毛，任何人走过来都看不出他刚刚哭过。
他被黎樑说哭得假，尽管自己没什么愤怒失望的感情体验，也并不会表达这样的感情，但是嘴角已经很自然地耷拉下来，狭长的丹凤眼似开了刃的利剑，阴郁黝黑的瞳仁里浮现一点本人都没发现的不满。
“之前那书生哭了，你便予取予求，还问能不能抱他。为什么我不可以？”
张放鹤脸色很臭，与之前非人似的冷淡不同，这次他真在生气发怒，脸色蒙上一层阴翳。
气势十足，不像刚哭过，像刚杀了人。
“街上人多，牵着也不愿吗？”
不愿意牵着吗，就因为他们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吗？
说着说着，张放鹤大约是真急了，眼眶泛红，鼻尖发酸，睫毛一抖，眼泪又成滴落下。
先是几滴，再到小雨溪流一般淅淅沥沥，他喉间也忍不住发出呜呜声响。
街上人头攒动，再一次投来吃瓜目光。
黎樑：……
老哥，你像给子。
什么大型“不给牵就捣蛋”惹事现场。
一个时辰不到，惹哭两个男的。
莫非他真是欠揍大师？
黎樑认命一般把手塞进张放鹤手中。
“你牵你牵。”
张放鹤敛下眉眼，那双暗淡黝黑的眼瞳亮起，嘴角勾起得逞似的细微笑容。
虽然他是想学习别人的“金屋藏娇”把黎樑关起来，但现在没有金屋，能这样抓住黎樑也很好。
他还需要弄明白，留下黎樑，然后接着干什么？
张放鹤想起对方抚摸过自己脸颊时柔软温热的指腹触感，眼中迷茫一闪而过，又适时隐藏了。
*
张放鹤很不对劲。
黎樑的手掌被另一只冰冷到古怪的大手紧紧锢住，五指之间的缝隙也全被攫取填充。
张放鹤牵得很巧妙。
既没有牵得太紧让他过于难受，也没有松垮到让他一挥就散掉。
像是紧紧攀附树干的大型蛇类，弯曲躯干，吐出蛇信，只为了能完全把自己扭曲成能完全贴合猎物的模样。
他还从没这样和别人牵过手。
黎樑推开几乎要把整个人贴到自己身上的张放鹤，“你牵就牵，别拿我当拐杖。”
他克制又礼貌，眉尾一跳一跳。
他们俩现在有点像两个小学生跟丢了春游大部队，于是只能紧张地手牵手拉在一起，寸步也不敢分离。
张放鹤柔顺地顺着黎樑的力道退开半步，手还紧紧连着不肯松开。
“抱歉，我没注意。”
黎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大男人会动不动垂着脑袋露出那种有点失落有点委屈的表情。
但张放鹤以为这样自己就会遂了他的愿，重新跟他黏黏糊糊地挨在一起吗？
黎樑面无表情地把自己塞回张放鹤怀中。
对，他想对了。
张放鹤要高黎樑大半个头，黎樑刚嵌进他的怀中时，张放鹤就迫不及待地抬高下巴搁置在黎樑脑壳上。原本在黎樑脑袋上打窝的二黄被他抬手丢开。
高大的白袍弟子觑向鸦雀，墨瞳深深。
“滚。”
他无声说道。
*
七宝镇鲜有外地人来，因为挨着人妖两族分界线，尽管物产丰富，但大多数往来的人也尽是些游商，住不了几日就要匆匆离开。
正是因此，客栈建得既偏且小。
黎樑跟着张放鹤走了好些巷口，拐了许多岔路才扭进这座客栈里间。
一栋三层小楼，旁边挨着面摊与糕点铺，出了客栈门往右看，还有个支着小棍卖糖葫芦的老人。
两人一并进了客栈内。
“两位要打尖还是住店？”
小二迎上来问道。
黎樑：“住店。要一间上房。”
黎樑从随身的麻布包袱中掏出一块下品灵石拍在桌面上。修仙界常用上中下品灵石作货币流通，凡人中则还是铜板银元，不过二者可以互贸。这枚下品灵石够他用一段时间了。
“先住着，从这块灵石里扣。”
黎樑拎着包袱上楼，而张放鹤则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跟着他做什么？
他下山时还是早上，二壮送他在路上耽误不少时间，进镇后遇见书生好一顿拉扯又消磨掉不少时光，故而现在已经是傍晚，天色快要擦黑了。
张放鹤说要送他，眼下既然已经到了客栈，他也该回自己家了吧。
“张……”
他话音刚出，张放鹤就迫不及待接上。
“我已辞工，怕是林家不会再留我住了。他们甚是黑心，克扣工钱，劳人替他们打白工，我身无分文，不知能不能叨扰小黎一段时间？”
黎樑抿唇，攥紧包袱边边。
他说什么来着？
电信诈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