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是苏碧落出殡的日子,天空下起了大雪。
白雪纷飞,黄纸漫天,哀乐齐鸣,哭声戚戚。冷雪寒一干人等白衣麻布,九步一叩,朝着秦峰南麓而去。身后梨木车上载着一具楠木棺椁,白绸挽成的花结在棺木四周随风飘飞。
上官凌、静宜师太并一众峨眉弟子也都在列。
冷雪寒今日勉强下了床,又坚持行九叩之礼,背后初初愈合的伤口撕裂开来,鲜血渗出,沾湿了里衣。
棺木下葬,封土立碑。
她抽出水寒剑,在石碑上刻下七个字:“恩师苏碧落之墓”。
心下立誓:日后定扫平仁义山庄,替师父报仇!
葬礼结束后,冷雪寒匆匆处理了伤口,便赶往西厢客房。
静宜师太好像早就知道她要来,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桌前饮茶。对面另放了一个茶杯,倒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冷雪寒微微诧异。
“理应早点来探望前辈的,奈何宫内事务繁多,抽不开身,还请前辈海涵!”她开口道。
静宜师太受了伤,调养了几日,气色好了不少,但眼眶还有些泛红。
遥想当年峨眉四秀,何其风光!如今人丁凋零,除去疯了的覃师姐,便只剩下她一人。
“坐吧!”她招呼冷雪寒坐下,给她添了茶水,关切道:“宫主伤势如何?”
冷雪寒谢道:“多谢前辈挂念,已无大碍了!”
静宜师太微微点头,道:“宫主既然有事相问,何不直说?”
冷雪寒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想知道有关我爹娘的事!”
静宜师太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长舒一口气,慢慢说道:“当年……”
当年,临近年关,师父准许她们回家探望。她们四个中,沈玉清与苏碧落关系最好。沈玉清是个孤儿,无家可归,苏碧落便邀请她一起回了杭州。
元宵佳节,两人一起逛灯会。为了凑趣,一人买了一个面具带了。沈玉清的是关公,苏碧落的是钟馗。
那天有花魁游街,人潮涌动,二人一不小心走散了。
苏碧落被挤到一处巷子里,迎面撞上一个黑衣劲装的男子。那男子身负重伤,正是被仇家追杀的冷君行。
鬼使神差的,她竟然救了他。
她找了一处废弃的宅院,替冷君行止血包扎。
皎洁的月光透进来,照亮男子英俊的面容。他有一处刀伤在腰腹,虽说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顾忌,但苏碧落毕竟是未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第一次看见男子宽阔的胸膛,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冷君行失血过多,意识有些模糊,依稀看到一位带着钟馗面具的女子在为他止血包扎。
他伤得很重,但直到处理完所有伤口都没有轻哼一声。
苏碧落心下叹服。
一切处理妥当后,苏碧落净了手,出门找了些枯枝准备生火取暖,可当她回来时,却见宅院内早已空无一人。她出去找了整整两条街,却再也没有见到那男子的身影。
冷君行怕连累无辜之人,醒来后便匆忙离开了。
回到家后,苏碧落有些失落。沈玉清只当她是玩累了,也没有多问。
苏碧落却是对那男子一见钟情,之后又暗中找了几次,几乎将整个杭州城翻了个底朝天,却仍是一无所获。
几日后,到了返程的日子。二人匆忙收拾行李,觉着那面具有趣,也一并收了进去。却不想两人都没注意,误将对方的面具收入了自己的行囊里。
路过云阳时,二人听闻有采花贼作乱。细细打听后,才知那贼人正是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尹天哭。
此人在短短两年时间内作案数十起,皆是先奸后杀,手段极其残忍。因他武功高强,行踪不定,各地官府始终无法将其捉拿归案。
不想竟在此地遇上,二人当即决定要为民除害。
恰巧那日城东张员外府上掉落一只断线风筝,上面写着:“闻汝女含苞待放,吾今夜特来采撷”。
张员外急火攻心,当场晕了过去。
沈玉清得知此事,提议偷梁换柱,由她假扮张小姐卧于闺房之中,伺机而动。苏碧落则在房门外接应,两人里应外合,定能将那淫贼拿下。
此举能救爱女一命,张员外自然答应,当即吩咐下人准备。
是夜,尹天哭果然来访。
但沈苏二人初入江湖,又岂是那尹天哭的对手。他之所以能一直逍遥法外,除了一身高强武艺,还仰仗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
他早识破这是个圈套,但此等把戏早遇到好几回了,还不是照样次次都得手。
他先将藏于房外的苏碧落打晕,而后悄悄捅破窗户纸,吹了迷烟。
沈玉清正思考着如何应敌,不想自己竟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尹天哭曾在街上见过张小姐,一眼便认出床上的美人被人调了包,却不想阴差阳错地捡了个大便宜。那张小姐虽说也有几分姿色,但与眼前的女子比起来可就是云泥之别了。
他强压下想要一亲芳泽的冲动,也改了自己一贯就地办事,杀人灭口的原则,这样的尤物可要带回去好好品鉴几番。
他拿被子将沈玉清裹了,扛着出了院子。
可谁曾想刚走了两条街,便被一个头戴斗笠,手握长剑的黑影挡住了去路。
冷君行追查了数日,终于发现了尹天哭的踪迹,一路跟来了云阳。
双方一场恶战,尹天哭到底不是冷君行的对手。
第二日,云阳县丞一开门,便见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男子被人五花大绑地丢在门外,盘问后得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采花大盗尹天哭,当即收押审判不提。
再说另一头,冷君行处理了尹天哭,却对裹在被子里的沈玉清不知如何是好。她是被掳来的,也不知是谁家姑娘。
天寒地冻的,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路边。万一再遇上个歹人,后果更不堪设想。思虑再三,还是先把她带回客栈为妥。
沈玉清醒来时,迷迷糊糊见一男子正欺身上前,解她身上的被子。
她当即一拳挥了过去。
冷君行眼疾手快,避开这一拳,下一秒又一掌朝他右胸袭来。
如此过了数招,沈玉清双手被制,压于枕边两侧。
冷君行正欲开口解释,却不想沈玉清偏头就朝他手腕咬去。她咬得极为用力,冷君行挣脱时,左手手腕上赫然两排清晰的齿印。
沈玉清只当眼前之人是那□□尹天哭,纵然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仍然翻身跃起再次攻了上去。
冷君行一边闪躲,一边出言解释。但世上岂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沈玉清自然不信。最后实在无法,冷君行只得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则秉烛而坐,直至天明。
翌日,尹天哭被捕的消息火速传遍全城,正当众人议论纷纷是哪位侠士为民除害之时,沈玉清正坐在窗边,满面羞愧。
“这下你总该信我了吧!”冷君行似笑非笑。
沈玉清出了房门,才发现这客栈正是她们前日投宿的八方客栈,而她与苏碧落的房间就在冷君行的对面。
她回房匆匆收拾了东西,正待回张府与苏碧落会合。不想出门与迎面而来的冷君行撞了个满怀,背上的包袱松开一角,一张钟馗面具应声而落。
冷君行捡起面具正待询问,沈玉清面对眼前这位昨夜与她共处一室的男子,片刻也不想多待,匆忙道谢后夺路而去。
四个月后,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盛大举行。
此次武林大会主要为了推选新任武林盟主,江湖各大门派几乎悉数到场,峨眉自然也不例外。
苏碧落对武林大会无甚兴趣,一心系在元宵节偶遇的那位公子身上。她谎称染了时疫,待师父与各位师姐妹出发后,偷偷回了杭州继续寻找那公子的下落。
武林大会的比武环节共分十二个小组,每组十人参赛,两两比试切磋,每组决出一人参加最后的比试,最终胜出者即为武林盟主。
即使是武林大会,比武切磋也讲究点到为止。但这其中有一门派,名为索魂门,其门主的招式阴狠毒辣,与他交手的两位对手皆在比试中死于非命。
而他下一场的对手正是沈玉清!
冷君行认出了她,悄悄将自己的名字与她对换了一下。直到后来冷君行夺得了盟主之位,沈玉清才知晓此事,心中对冷君行的感激之情更甚。
一来二去,两人慢慢产生了情意。
后来,冷君行亲去峨眉提亲,苏碧落这才发现苦苦追寻的梦中情人竟与自己的师妹郎情妾意。
冷君行虽感念她的救命之恩,但他对沈玉清却是一见钟情。
“师姐总认为冷君行是误将玉清师妹认作了救命恩人,才心生爱慕之情,而原本这份感情应该是属于她的,她一时难以接受,便离开了师门。”静宜师太抿了一口茶,叹道:“真是孽缘呐!”
冷雪寒静静地听着,她似乎能明白师父临终前说的那些话,也能明白师父这些年对她做的事,有时爱如慈母,有时恨若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