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早膳,两人便一同出门了。
今日要去的地方是月影阁在宣州的另一处别院,隐于一处巷子里。从外面来看,与周围宅院并无不同,入内才发现别有洞天。
三进院落,十间屋舍,亭台楼阁,曲径通幽。
冷雪寒穿过一处月洞门,便见前方跪着十数名女子,见到她后,齐声高呼:“拜见宫主!”
为首一人膝行向前,以额触地:“秦峰失守,属下办事不利,恳请宫主责罚!”
此人正是莫颜。
冷雪寒不由得心口一痛。
莫颜她们都在这里,说明秦峰已经失守了,地牢里的人想必也早已被人救了去。
她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冷雪寒尚未开口,莫颜身边站着的男子抢先一步求情道:“冷宫主,对方来了百名高手,莫姑娘已是拼死抵抗,还请您看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从轻发落……”
他还欲再说,莫颜打断道:“陈掌使,这是我宫内事务,与你无关!”
陈奎倒是不再求情,而是“刷”得一下跪下,道:“我与莫姑娘一同守山,今日理当一同领罚!”
冷雪寒上前一步,扶起莫颜,道:“秦峰一战,幽灵宫众师姐妹十去其七,侥幸活下来的也大都身负重伤。如此情形,还要以数十人看住数百人,本就强人所难。”
她又转向陈奎,刚准备扶起他,就听见一旁的上官凌轻咳了几声。
陈奎哪敢让她扶,更何况阁主还杵在这呢,他噌地一下站得笔直。
冷雪寒微笑道:“陈掌使护得他们安全下山,雪寒感激都来不及,何来惩罚一说?”
陈奎是个粗人,突然得了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干笑着挠了挠头,道:“冷宫主言重了,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已然在冷雪寒面前自称“属下”了。
这说起来都得归功于冥半仙的“指点”,他们早已将冷雪寒视为阁主夫人了。
“都起来吧!”冷雪寒朝着跪在地上的众人说道。
众人依令起身,从左至右,正好一十人整。加上莫颜,还有在外办事未归的百灵,共十二人。
当时大战结束后,有十六人轻伤,两人重伤。后来其中一人伤重不治身亡,那应该还有十七人才对。
更何况,孙玉如不在其列。
“其他人呢?”冷雪寒问道。
“属下失职!”莫颜再次跪了下去,“有四人跟着孙玉如,在交战时趁乱……逃跑了!”
“跑了?”冷雪寒淡淡道,“也好!既然心不在此,留着也是无用。”她朝着莫颜身后众人道:“若是还有想走的,今日便在此提出来,我绝不为难各位!”
众人齐齐跪下,高声道:“属下誓死跟随宫主!”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别院的厢房内,冷雪寒正坐在桌前,抄写佛经。
莫颜站在她身后,恭敬地汇报着秦峰劫狱一事。
“可有查到来人是谁?”她随口问道,手中的笔却未停。
“来了百余名高手,皆做江湖人士打扮。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多亏陈掌使和月影阁其他几位侠士断后,我们才得以从小路下山。不过……”莫颜说着,从怀中取出半块令牌,递给冷雪寒,道:“这是属下从其中一人身上夺来的,宫主请看!”
那块令牌被利器削去了大半,只剩下右边一个角。不过,冷雪寒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是禁军的令牌,她曾见过。
“禁军?”她停下笔,摩挲着令牌上的花纹,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问道:“陈奎可知这令牌之事?”
莫颜摇头道:“不知。”
当时交手的时候是深夜,她砍断令牌后便立即藏于袖中,除了那个被她一剑刺死的令牌主人,并未有第三个人看见。
来宣州的路上,她也悉心保存,从未离身。
“陈奎是如何护得你们下山的?”
莫颜仔细回忆一番,说道:“当日正好是属下值夜,大概子时时分,突然来了百余个黑衣人,朝地牢而去,属下立即叫醒师妹们应敌。”
说到此处,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停顿了片刻,又道:“说来也怪,我们不过交手了几个回合,陈掌使便将我拉至一旁,说我们不是那些黑衣人的对手,何必白白送死,要我带着师妹们先行下山。我自然不允,又交手了几个回合,确实……如他所言。”
“属下擅作主张,误了宫主大事!”
眼看着莫颜又要下跪请罪,冷雪寒连忙阻止道:“莫师姐不必自责,是我考虑不周。陈奎说得没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上官凌特意留下陈奎,明面上是帮着莫颜一起守地牢,实际上却像是专门护着她们下山的。
他究竟是怎么算到有人会来劫狱的?
而且,从目前唯一有的证据来看,这批黑衣人似乎是禁军内的高手。上次去芒山途中也遇到了禁军的刺杀,这两者难道只是巧合?
慕容云鹤,禁军,还有宣州矿场,他们之间究竟有着什么联系?
冷雪寒觉得有些头疼。
“宫主,接下来有何打算?”莫颜问道。
冷雪寒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地说道:“莫师姐,你帮我去查两件事。宣州刺史刘恒和宣州矿场近两年来的情况,事无巨细,我都要知晓!”
“是!”
“还有,今日是师父的七七之日。”冷雪寒拿起桌上抄好的佛经,递给莫颜。“将这些替我一并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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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宫人办事利落,不过三日,莫颜便带回了消息。
“你是说,刘恒被罚俸三年?”
冷雪寒正在屋内侍弄一株梅花。
这是上官凌为讨她欢心,大清早从后院摘来的。
“不错。”莫颜回道,“原本私调驻兵等同谋反,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不过,有平南王极力劝说,圣上才从轻发落。”
罚俸三年。
怪不得上次见刘恒,看他衣着朴素。当时冷雪寒还纳闷,堂堂一州刺史,朝廷三品官员,竟清贫至此?
原来是这个缘故。
“平南王?那位大晋朝的战神王爷?”
“宫主听过他的名讳?”
冷雪寒怎会不知?
冷君行当年就是跟着这位王爷北上平乱,才不得已抛下了身怀六甲的妻子,让慕容云鹤有机可乘,继而有了后面的种种。
若真是平南王,此事倒说得过去。
平南王战功赫赫,就连当今圣上也要给三分薄面。
“略有耳闻。”她淡淡道,“他和刘恒有何渊源,怎会替他说情?”
莫颜道:“传闻当年叶将军战死西域,匈奴人欲趁机南下侵占中原。幸得平南王亲率大军镇守阳关,才击退了匈奴的屡次进犯。当时和平南王一起守城的副将,正是刘恒!”
武林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所以,这些朝廷之事,冷雪寒先前从不关心。
不过近几年,因为仁义山庄的关系,这原本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却逐渐模糊起来。
朝廷的势力逐渐渗透到江湖之中,许多武林人士也渐渐成为朝廷的爪牙。
是以,冷雪寒才不得不理清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刘恒曾是定远侯叶衡手下的百夫长,后来机缘巧合在阳关一战中同平南王一同守城。想必他能做上宣州刺史的位置,也离不开平南王的暗中相助。
而刘恒又与上官凌是莫逆之交,上官凌能说动刘恒出兵秦峰,撇开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谈,刘恒又如何能断定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除非他有十足的把握,平南王会替他求情。又或者,是因为……上官凌!
那么,上官凌与平南王之间,究竟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还是有着某种联系?
“咔嚓”一声,冷雪寒剪断一枝多余的枝桠。原本杂乱无章的梅花一下变得枝条舒展,颇具神韵。
一如她的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
“矿场那边,有何进展?”冷雪寒问道。
“不出宫主所料,仁义山庄确实在宣州私铸兵器。那些失踪的矿工和铁匠也并没有死,而是都被关在一处山洞内,开矿冶铁。”
这些都与当日刘恒所言对上了。
“哼!慕容老贼好大的胆子!竟敢私挖铁矿,私铸兵器!”冷雪寒冷笑道,“只怕,连铜钱也一并铸了!”
“这可是要杀头的!他难道疯了?”莫颜不可置信道。
“他可没有疯,只怕他所图的并不仅仅是武林盟主之位。”
仁义山庄这些年大肆搜刮武林神兵利器,嫁祸幽灵宫。眼下又查出他们私铸兵器,想必是想以那些神兵利器为模板,造出更多杀伤力大的武器。
“慕容老贼要这么多兵器干什么?难道说……他想谋反?”莫颜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不,他没有这个本事。”冷雪寒摇头道,“但他身后的那个人,十有八九有此企图。”
“身后之人?”
“没错!”冷雪寒缓缓说道,“能在宣州只手遮天,想必来头不小。莫师姐,看来要辛苦你跑一趟上京了!”
“遵命!”莫颜道,“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属下去矿场查探时,碰上了陈掌使。”
“陈奎?看来阿凌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冷雪寒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她看着杯中翻滚的茶叶微微出神。
这天下,注定要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