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先用力一握。
那黑胖的蛊虫,瞬间被捻成了一团血污。
铜铃与银铃同时停止了响动,四周一片寂静。
大巫力竭瘫倒在地上,手指在地上抓出了深深印痕,暗红的血沫从他的口中涌出:“为什么?你也是……蛊师?凭什么,你能操纵我的血蛊?”
大巫绞尽脑汁也无法想通,有熊城的姬轩首领,到底是何时学会了操控蛊虫。
能力竟然还远胜于他!
姬轩痛快地把那枚银铃丢到了大巫的面前:“你看看清楚,这枚铃铛,可与你手中的有何不同?”
大巫强撑着身体,向前爬了两步,鲜血在地上洇成一片。
他伸出干枯的手,死死握住了地上的那枚银铃:“这,这是引魂铃……怪不得,那根本就不是血蛊,而是魂蛊,你让它吞噬了血蛊的尸体,代替血蛊存在,怪不得,那时候血蛊会有一瞬间失去了控制……”
大巫的瞳孔骤然收缩。
佝偻的身体,像一摊失去了支撑的烂泥,重重倒在地上,大巫的喉间发出濒死的嘶吼:“如此诡计!如此诡计!姬轩……你不得好死!”
终是死不瞑目。
看着那双空洞苍老的眼睛,逐渐失去了最后一点光彩,那些对的错的,爱也好,恨也罢,雄图壮志,阴谋诡计,都在这一刻化为了灰烬。
人死灯灭。
姬轩利用魂蛊,故意让大巫和白首领认为行什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将他们引来这石窟之中,最终一网打尽。
若不是自以为有行什相助,大巫到最后也绝不会将自己真正的目的显露出来。
姬轩设下此计,就是怕幕后之人察觉到不对,拔腿就跑,那就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再想找这罪魁祸首,难如大海捞针。
终究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眼前这人,姬轩甚至不知道他是谁,他亦认不出姬轩的样貌,就连“女王”都没有弹出任何提示,可见这大巫,在这个世界里,并没有什么重量。
正是此人。
他利用白首领,诱捕行什,杀光西顶村的村民,将狎鱼目埋进田地之下,制造旱灾的假象,吸引有熊城的人前来查看,而后借机利用行什,将这一波一波的人全部活埋。
姬轩原本想不通他到底是为什么。
直到看到那黑雾翻涌,刑天显形,这才明白,从一开始,大巫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那些被活埋之人,他们血液中亦带着仇恨与不甘,这些灌注了深深怨气的鲜血,会被埋在地下的狎鱼目吸收。
等到吸够了足够多的量,大巫便可以狎鱼目为祭,为孤魂刑天重塑血肉。
姬轩突然很好奇他与刑天的关系。
姬轩抬起头,看向那始终萦绕在半空中的黑色雾影。
幽幽黑暗之中,那道巨大的无头身影,始终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半空,对于面前的生死,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姬轩却觉得,刑天也在看着他。
姬轩:“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不知是在问刑天,还是在问自己。
应真察觉到姬轩的情绪有些低落,他看了一眼那空中的虚影,抬手抚上了姬轩的肩:“他还未能炼出实体,神识也并未完全恢复。”
果然,如应真所说的一样,刑天始终只是个无头的黑影,手中拿着长斧与盾牌,连挥动一下的动作也无。
他只是地狱里的鬼魂在人间的一道虚影。
应真抬手,一股强劲的冷空气瞬间贯穿了整个石窟,黑色的雾气逐渐被吹散,刑天的身影,在强烈的寒风之中逐渐消散。
在黑雾彻底散去的那一瞬间,姬轩突然开口:“他还会回来的。”
应真以为姬轩是在为此事心烦,于是便用力推出一掌。
那雾气便被吹得一点也不剩了。
应真:“无妨,随他来去,你我皆能应对。”
姬轩回头,看向应真,他突然明白了应真所说的那句“兵主不善阴谋诡计”是什么意思,好像只有人,才会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地自相残杀。
姬轩摇摇头,认真地对应真说道:“我并非担心他回来找我寻仇。”
因为这人压根就不是我砍的。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
与之前阪泉之战时光明正大的厮杀不同,与在宛村内与疾病斗争的悲壮惨痛也不同,西顶村的悲剧,完完全全是可以避免的。
牺牲或许不可避免,但绝不应该是以这样的方式。
姬轩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既然统一九州大地是他注定要担起的责任,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他就应该尽快让自己的强大起来,与应真一起,将这个誓言变为现实。
姬轩看向应真,眼神热烈又坚定,他像是在对他发愿,又像是在对自己承诺:“我会努力,结束这里的混战与动荡,还九州大地一片安宁,让所有努力生活的人,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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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真以为姬轩是在害怕。
却没想到,姬轩是在反思,在沉痛,在悲悯。
应真俯下身,虔诚地亲吻了一下姬轩的额头,用温柔的语气郑重地回应道:“与君共勉。”
一旁的常先侧开头,回避了这一幕。
说实话,他此刻正抓耳挠腮,早就没心思在这里傻站着了,他恨不得能立刻飞到田地里,把那枚狎鱼目挖出来。
因此他不惜当个没眼色的属下,亲自破坏眼前的温情一幕。
常先:“大王,殿下,这些人不知还有没有后手,我们是不是出去探寻一下?”
姬轩和应真立刻分开,应真仍是波澜不惊,姬轩却有些不好意思,他后退了半步:“抱歉,我们走吧。”
浓烈的血腥气息萦绕在石窟的洞口。
七零八落的尸体上满是血肉模糊的抓痕,目光所及之处,白桦树的枝叶在满地疮痍之间交错堆叠,折断的木棍石斧胡乱丢弃。
巨大的鹰雕盘旋在半空之中,利爪摩擦着岩壁,发出刺耳的刮鸣。
鹰首领和雕首领并肩站在石门的一侧,两人的脸上亦被血污和伤痕覆盖。
姬轩从石窟中走出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心中顿感悲怆,一切按照他的计划进行,敌人全都被消灭了,他却只觉得问心有愧。
这群人和鹰雕两部的士兵有何不同,各为其主罢了。
姬轩作为炎黄部落的首领,从石窟内走了出来,而这些人和他们的首领一起,永远地留在了这座石窟之下。
如果可以,姬轩宁可与他们在战场相见。
鹰首领和雕首领上前,鹰首领对姬轩汇报:“大王,假扮村民者共五十余人,全都在这里了。我和雕首领已经在村内巡视过,并未发现其余残兵。”
鹰首领说得笃定,雕首领确实有些不屑:“未必没有,要么藏了,要么跑了,都是些没骨头的家伙。”
鹰首领瞪了雕首领一眼,雕首领摆摆手,一副不愿与他多辩的样子。
姬轩也没心情管这个。
“我们先去村口的那片田看一看。”
常先跟在应真和姬轩的身后,并未发一言,雕首领的毒藤却是张牙舞爪地伸出来,朝着常先的脸直逼过去。
雕首领:“这不是埋我们的那只猴子吗!”
毒藤如蛇一般锁定目标,弹射而出,在即将触碰到常先眼珠的那一刻,一只有力的大手带着森森寒气,毫不费力地抓住了那毒藤。
只是片刻,毒藤上便结满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雕首领:“殿下这是何意?不想给兄弟们报仇吗?”
鹰首领挡在雕首领的面前,眼睛死死盯着应真身后的常先:“不可放肆,大王还没发话呢,你这是做什么!”
言语恭敬,态度却不是那么回事。
姬轩只觉得脑子疼。
他完全理解二位首领的怒火,更能明白应真对常先的维护,说到底,都是那大巫和蛊虫的错,他们两方都是受害者,在此时针锋相对,实在太不应该。
姬轩:“都停手吧,常先是被蛊虫控制了,不是故意的。”
应真挡在常先身前,目光冷峻,模样十分威严,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气场。
同样是alpha,应龙跟雕首领自打一见面好像就不怎么对付,可能因为二者皆是攻击性极强的那一类人。
鹰首领和常先就相对好一些,听了姬轩的话,鹰首领虽然也有气,但开始思考着其中的可能,眼神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常先。
更多毒藤的枝蔓唰的一下立起来,雕首领不看应真,而是剑拔弩张地对着常先:“那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姬轩转身上前,也伸手抓住了一根毒藤,雕首领愣了一下,投鼠忌器地收回了自己的信息素,很不甘心地看着姬轩:“大王!你也要站在他那边吗?”
姬轩倒不是非要向着应真,实在是常先已经够惨了。
让他出去挨一顿打,给鹰首领和雕首领解气,不是不行,只是姬轩自己亏心,毕竟方才利用完人家,杀了敌首和大巫,总不能这么快就过河拆桥。
姬轩:“雕首领,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可知他们为何要控制行什做这一场闹剧?是因为我杀了刑天,那大巫,他是在为刑天报仇。”
雕首领不满地冷哼一声,显然并不在意:“那算什么,成王败寇,落到这个结局,也是他们应得的。”
姬轩弯起手指敲了一下雕首领的脑袋,实在有些无语:“好啊,你既然说成王败寇,那你们难道不是败给了常先?”
雕首领十分不爽:“我!那是他暗算我们!”
姬轩见他语气松动,赶紧乘胜追击:“刚才在洞里,也是常先救了我和应真,他还配合我们杀了那首领和大巫,你说,这又该怎么算?”
雕首领还欲再辩,却被鹰首领一把拉住。
应真看了鹰首领一眼,收回了抓住毒藤的手,眼神扫视向四周,语气悲悯沉重:“死了太多人了,够了。”
与其说应真是在替常先解围,倒不如说,他是明白了姬轩方才在石窟里说的那些话。
他是在替姬轩找台阶下。
比起姬轩本人的维护,他这个外人的维护,更容易让两名轩辕旧部接受。鹰首领和雕首领都是忠心的部下,应真不想让他们对姬轩寒心,更不想让姬轩为难。
听了这话,雕首领与鹰首领相对一眼,二人皆是无言。
的确。
西顶村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常先方才一直没有出声,不想打断姬轩与部下的交谈,此刻众人无言,他便站出来,朝着鹰首领和雕首领弯腰,实实在在行了一礼。
常先:“我虽为人所控,到底造下不少杀孽,之前神志不清,得罪了二位首领,常先在此给二位赔罪,我已归顺于姬首领,自知所作所为,无法弥补过错,待我去往村口,寻回狎鱼目,我愿任凭两位首领和大王处置。”
常先这样的坦荡,光明磊落,倒让鹰首领和雕首领不好追究了。
雕首领冷哼了一声,转身一跃,化为一只灰褐色的大雕,振动翅膀飞向天际,三两下便翱翔于高空之上,不见了踪迹。
这就有点不给面子了。
鹰首领赶紧替他找补了一句:“雕首领说,他愿为诸君带路。”说完,鹰首领瞥了一眼常先,而后转身,独自走在众人前面。
这一个两个的。
没人真把姬轩这个首领“放在眼里”,他们对姬轩,只有忠诚,没有畏惧,对应真就更不用说了,只是嘴上尊敬,心里指不定怎么不满呢。
好在姬轩和应真也不在乎这个。两人带着常先一起,快走两步,追上了鹰首领的步伐,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
大地的干裂比姬轩他们刚来时更严重了些。
不知是不是方才大巫用尽全力唤出刑天的缘故。
看着皲裂的土地上,一道道深邃的裂痕,就像皮肤被划破后皮肉翻滚出来的模样,姬轩的心里一阵顿痛。
那些七歪八倒的乌麦,曾是西顶村的父老乡亲们一整年的心血。
而现在,这些本该金灿灿等待丰收的粮食,和种出它们的人一起,被吸干,被掩埋,被毁灭,彻底丧失了原有的生机。
姬轩的眼前有片刻的模糊。
他猛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了马上夺眶而出的眼泪,他没资格在这里掉眼泪,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