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姬轩没想到应真会直接这么问，更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回答。

应真却只是沉思了片刻，并未做过多的停留，便拉着姬轩走向了下一面镜子。姬轩好似提线木偶一般任由他拉着，脑海中一片乱麻，根本无法思考。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应真解释。

虽然早就和他说过系统和“女王”的事情，但姬轩并不认为应真能够真的理解他话中的意思，更让姬轩害怕的是，他担心应真会觉得他是一个代替了大鹏鸟身体的幽魂，是一个来自异界的冒牌货。

做了这么久的姬轩，他都快忘了，自己在这里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到现实世界，让游戏顺利上线。

应真却不似姬轩有这么多的担心。

他见姬轩神情忧伤，脸色苍白，以为姬轩是在担心“天外之人”的身份被他彻底看穿，心中有些难过，却也不怪姬轩不够信任自己，反而宽慰姬轩。

“阿染，我是你的王夫。”

应真并未解释太多，姬轩却是懂了他的意思。

我是你的王夫。

我们是一体的。

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姬轩猛地回过神来。

的确，此前应真已经知道了关于他的太多怪事，什么系统什么“女王”之类的，还有突然拿出的道具，瞬间掌握的各种技能，应真都是见过的。

他何曾对自己有过半分怀疑苛责？

姬轩顿时有些愧疚。

通过“女王”，他深知应真对自己的好感度已经到了100％。

他不该怀疑应真。

可自己对应真呢？又有多少喜欢，多少信任，多少爱？这份虚无缥缈到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的爱，可曾到了100％？

姬轩被应真拉着又看了几面镜子。

玄镜中的内容，与之前几面大差不大，有些是姬轩的，有些是应真的，看上去就是从前某些时刻的倒影，并没什么异常。

这些倒影中，或多或少，几乎都会同时出现他们两个人的倒影。

有时是两人在一起的画面，有时则是像第二面玄镜中那样，有人立于山巅，有人翱翔天际，两人擦肩而过，并不相识。

应真已经发觉了不对劲。

应真捏了捏姬轩的肩头，见他神色恹恹，又摸了摸他的头。

羽毛般细软的红色发丝穿过应真的指缝，应真毫不客气地揉了两下，姬轩头顶的碎发被他搞得一团乱。

姬轩有些懵地抬头看他，眼神有些委屈。

从方才开始，姬轩就一直有点魂不守舍，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眼神躲避着，不敢与应真对视。

若是平常，应真这么肆无忌惮地在他脑袋上作祟，姬轩早就反抗了。

应真的表情更柔和了些，语气也放缓了：“阿染生气了？”

姬轩不太明白，反问道：“生气什么？”

应真轻咳了一声。

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要装乖卖巧来哄伴侣开心，就觉得脸上烧得慌，但看姬轩这样蔫蔫的，他心里总是不忍。

应真微微俯身，凑近了去看姬轩的表情，低声问道：“你若没有生气，为何对我冷冰冰的，不愿看我。”

金色的眼眸仰视着姬轩，银白色的眼睫微微颤动，应真殿下愿意放下身段来哄人的时候，倒也有几分风流多情的浪子姿态。

姬轩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原本堵在口中的一句道歉，此刻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只剩下慌乱的口不择言，姬轩略有些结巴道：“我，我何时不愿看你！”

应真轻笑了一声，竟然露出几分温润如玉的神态。

他很少露出这样的笑意。

就连二人最亲密的时候，应真的表情也总是克制的，忍耐的，内敛的，如松间明月，虽然跟他有欲有求的行为有些割裂，但姬轩还以为应真就是这样。

却没想到，应真也有这样秋波流动的眼神，只一个凑近，就让姬轩有点招架不住。

他是在……讨好我吗？

姬轩的心软软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应真哪会看不出姬轩的心情变好了，他凑上前，轻轻地吻在姬轩的额头，珍重一吻后，顺势将人揽进了自己的怀中。

应真：“别乱想，无论你来自何地，我们总是在一起的。”

姬轩心中一颤。

他没想到应真会如此细心，竟然完全能猜到他心中所想，还愿意这样体贴地去哄人，姬轩突然有了些底气，也不知怎么的，他就觉得自己应该相信应真。

姬轩把头埋在应真胸前，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姬轩却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他从前竟不知，自己是这样的依赖寒冷。

“应真，谢谢。”姬轩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应真轻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像是在替他顺气，还不忘顺带提一句：“你也可以不叫我应真，就像寻常的人族伴侣那样。”

姬轩想到了那个称呼，耳尖雪白的皮肤，透出了珊瑚色的薄红。

“家主……”

应真呼吸一滞，两人都有些害羞。

讲真的，比起这样黏黏腻腻的互相说情话，姬轩更擅长与应真在床上真刀真枪地硬碰硬，他享受与应真之间酣畅淋漓的征服与沦陷，却不太适应这样细腻的表白。

更亲密的事情都做了不知多少次，偏偏这一句“家主”叫得两个人都呆在了原地，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去放。

应真又吻了一下姬轩的发顶，把尴尬得浑身发僵的姬轩搂得更紧了些，冰冷湿润的唇靠近了姬轩泛红的耳朵，轻声回应：“大王。”

这下好了。

姬轩也顾不得什么现实什么系统了，脑子都叫这条龙给搅浑了，他反倒彻底回了神，轻轻推了应真一下，正色道：“做正事吧。”

应真好不容易舍下一张老脸去哄小鸟开心，总算是见了成效，这会儿找着台阶就坡下驴，又把脸捡了回来，收敛神色，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应真：“阿染，我方才发现这镜中之影有些端倪，有那么几面玄镜之中演化而成的幻象，我并没有印象，你怎么看？”

姬轩又去重新看了看，着重观察照着自己的那几面玄镜。

站在其中一面玄镜之前，姬轩眼底的赤红色微光随之亮起。

那镜中所见是有熊城姬轩寝宫内的一幕，姬轩在门内，应真却在门外，两人隔着一道厚厚的木门，各自看向别处。

姬轩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与应真的确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他凑上前，仔细观察着镜中的幻象，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姬轩有些惊讶，那东西上有花纹，似乎还散发着一点微弱的流光，正是西顶村的那枚狎鱼目。

“应真，你看这里！”

应真也凑过来，仔细看了看，除了方才姬轩在现实世界的那个画面之外，玄镜中的画面都是黑白墨色，应真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那就是狎鱼目无疑。

应真皱眉：“这是狎鱼目，上面有水波图腾，不会错。”

既是狎鱼目，那便是印证了应真之前的猜测，这玄镜中的幻象，并非全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有一些是虚幻的，或者说……

姬轩脑海中闪过“女王”先前提到关于大鸿的描述，有些难以置信道：“这难道是……未来？”

神芝的效果竟然是可以让人预知未来吗？

应真低头不语。

若果真是如此，那这玄潭的名堂也未免太大了一点，预知后事，窥探天机，若世间真有这样的机缘，恐怕这具茨山上人倒要比落叶还多了。

应真拉着姬轩去看剩下的几面玄镜：“莫要被这东西迷惑，我们先全部看完，再下决断。”

足足八十一面玄镜，放在这里，总不是凑数用的。

二人一路看过去，玄镜中的内容并无什么不同，与之前一样，真真假假，倒是也很好分辨，只是姬轩的心中始终有一丝顾虑。

“女王”对神芝的描述是，能看到未知的“可能”。

也就是说，即使出现在玄镜中的未来，也未必就是固定的，只是一种可能，有可能，就代表着有选择，可这个选择究竟在哪，他们还没有找到。

终于到了最后的两面玄镜，姬轩镜前一站，漆黑的镜面并无任何反应。

这又是一面应真的镜子。

姬轩退后，应真站上前，一双金瞳果然随之亮起，但这回，姬轩面前的玄镜没有任何变化，姬轩回头，疑惑道：“怎么回事？”

应真没有回答，表情也有些不太自然。

姬轩立刻反应过来，不是这玄镜没有变化，而是他自己看不到。

姬轩有些担心：“应真，你看到了什么？”

应真没有反应，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的神情有些木讷，眼中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悲凉之意。

姬轩有些慌了，他拽了拽应真，发现根本拽不动，他干脆转身挥拳，去砸那镜面，镜面却在他拳头接触的一瞬间，立刻化成了一摊黑色的水。

姬轩感觉自己像打进了一片虚空之中，没有任何触感。他连忙收回了手，却见那玄镜又立刻恢复如新，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姬轩抿紧了唇，冷静下来看向四周，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应真像是被这玄镜魇住了。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周围一片寂静。

没有声音，更没有一丝的灵力波动。

玄镜结界并未失控，也没有任何要崩塌的意思，也就是说这里并未出现任何意外，应真此刻的表现，是玄镜正常运行的结果。

姬轩直接走向那最后一面玄镜，眼中红光立刻便亮了起来。

他猜对了。

这最后两面玄镜，应该就是这结界给他与应真留下的“选择”。

眼前的镜面上，漆黑的墨色逐渐化开，绘成一幅浩浩荡荡的千古奇卷。

这是一个战场，天穹裂开金红色的断口，数不清的天雷自九霄垂落，如千万条闪着寒光的锁链，捆在应龙巨大身躯上，银色的鳞甲在雷光中剥落，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皮开肉绽，剔骨离魂。

应龙的身躯弯折着，似乎想要护着什么东西。紫色的雷电贯穿了高昂着的龙首，金色龙瞳迸出，龙角上燃烧着幽幽火焰。

姬轩咬紧了嘴唇，连何时咬破了都不知道。

他突然明白为何方才应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了。

不用猜也知道。

应真看到的画面，定是与眼前如出一辙的。

他看到了姬轩的死期。

姬轩强忍着闭气，冷静了几秒钟，才忍住冲动，没有直接变成大鹏鸟原形把面前这破镜子砸个稀碎。

万一真把这玄镜结界毁了，鬼臾区前辈，他们也不用再见了。

姬轩冷冷说了一句：“这个玩笑，可并不好笑。”

就在姬轩方才紧盯着那镜中画面的时候，四周的一切都不见了，空中再次出现那些泛着五彩光晕的漩涡，姬轩已经明白，这里不是现实，而是最后一面玄镜所制造出来的幻境。

制造这幻境的人，肯定不是为了把他和应真困在这里，那也太大费周章了。

虚空之中并无任何回应，只有那些诡异的光旋转动闪烁。

空间似乎流动了起来，逐渐朝着姬轩的方向缩进，眼前的一切愈来愈逼仄，喧闹的叮咚声在耳边响起，空气越来越稀薄，令人窒息。

姬轩干脆坐在了原地，闭上眼睛。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几秒后，姬轩眼前的漆黑也化成了如玄镜一般光滑的镜面，泛着森森的寒光，像是要将一切都吸纳进去。

姬轩有些不耐烦。

他释放了“火药”。

刺鼻的硝烟气味瞬间蔓延，嚣张地向着四周铺散开来。

姬轩谨慎地控制着“火药”的范围，他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方才进入最后一面玄镜之前与应真相隔的距离。

他的试探惹恼了这玄镜。

眼前的玄镜却化作一团黑色的泥浆，翻滚起惊涛巨浪，咆哮着将姬轩吞没在其中，耳边闪过阵阵雷鸣雨啸，姬轩却依旧不为所动。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冷空气”。

应真在回应他。

虚空之中，突然传来一个苍老悲凉的声音，那声音在姬轩耳边回荡，在姬轩的胸腔内一声声的共鸣着。

“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