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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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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风意识像飘在半空,浮浮沉沉不知身在何处,入眼皆是白茫茫一片。他抬手,一片雪花落入手心。他讨厌雪,厌恶至极。

但手心的湿意和痒并没有随着雪花融化而消失,反而越发明显了。指尖刺痛了一下,他似乎是缩了缩手,而后感觉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蹭着自己的手。

啊,是她的兔子。

他仅存的一缕意识在想:天气这么冷,兔子会被冻死的。

他自暴自弃地想:兔子要是死了他也死了算了。但是现在兔子还没死,所以他也不能死。

他努力地挣扎着掀开眼皮,想挪动手臂将两只兔子圈在臂弯里,终于在某个瞬间积攒够足够的力气,伸出了手——然后摸到了某个人的手。

然后那人回握住他的手,似乎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说:“好好,我在呢,快睡吧。”

沈长风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那男声既陌生又很熟悉,一时记不起是谁,但听到这人的声音后莫名觉得他会帮自己照看好兔子的,还真就安心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身体像面饼一样被翻来覆去,缓缓睁眼,看到一双手在扒他身上的衣裳,他呆怔地沿着那蜜合色的精瘦小臂往上看,对上一张刀疤脸。

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右颊上一道狰狞暗红伤疤像半截蜈蚣身子,一身霭蓝色粗布衣裳,藏不住江湖匪气。

刀疤脸挑了挑眉:“醒了?”而后伸手去解他的裤带。

是个女人!

沈长风心头一跳,然后又晕了过去。

刀疤脸狐疑地拍拍沈长风的脸:“噫?这么不经吓的?”

一个少年郎走进门来,见段三娘这似乎要将人就地正法的模样,急急将大包小包搁桌上,抢过她手中绷带:“阿姊,你怎么还上手了呢?”

段三娘回道:“秦主事是我贤弟,他的弟弟四舍五入不就是我弟弟?只是换伤药罢了,有什么妨碍的?”

段四郎无奈摇头:“姊,四舍五入不是这么用的,这里不比牛家庄,穿着短褂裤衩就跑出去干活了。城里人脸皮薄,秦大人知道我们救他时候的光景,不也……”

段三娘叉着腰:“我纠正一下,人是我救的,你当时只顾着在边上嚷嚷了。”

段三郎给床上的人套好衣裳:“对对对,是你捞起来的。还有你别在秦大人面前显摆你学的那些成语诗句了。”

段三娘不赞同:“这也不对,我求知若渴,不耻下问,秦大人不知多欣慰,你没看到我学会用新词语时他笑得多开心吗?”

段四郎叹了声:“不耻下问不是这般用的,苦笑也是笑,唉,阿姊你真别这样,在外面我抬不起头来……”

段三娘抬起手肘,段四郎忙抱头鼠窜。

再次醒来时,沈长风发现手脚有了些力气,可以慢慢起身下床了。

时辰正好,月黑风高,很适合不告而别。

刚走出房门,段四郎一点儿不见外,将手中水盆递给他:“哟!能下床啦?浴房还空着,快去,不然待会又要排队。”

他不说还好,一提沈长风就觉得躺了大半月的身子又臭又痒,想着距离那人来还有大半个时辰,快手快脚洗漱完走也还是可以的。

收拾妥当走出后堂时,有人在背后叫了一声:“好了?过来吃饭吧。”

沈长风脊背一僵,默了默,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的人幽幽道:“沈渡,你兔子还在我手上。”

段三娘抚掌,赞道:“这招守株待兔用得妙啊!”

一侧的段四郎道:“姊,守株待兔不是这样用的,不对,好像是这么用的,也不太对……”

沈长风垂着脸,一步步腾挪到几人桌前,他像一座移动的阴沉云团,霎时间将周遭一切笼罩在阴影之下。气氛逐渐变得压抑沉重,似乎还有几分不可言说的尴尬在两个男人之间蔓延。

段三娘拎起弟弟后领,“我们吃饱了,你们慢用!”

沈长风视线忽然出现一双涮好的筷箸,听到对面的人讲:“愣着做什么?要我喂你吗?”

沈长风当然不能让他喂自己,只好接过筷子坐了下来。

秦衍觑着静静吃着白饭的沈长风,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推到对面,后者终于开口了:“身上有伤,不喝了。”

秦衍轻扬了扬眉,似乎有些惊讶能在他嘴里听到这话,从前他可是将酒当水喝的。

竹筐里的兔子听到沈长风的声音,竖着耳探出头来,沈长风一手将它们抄起放在膝上,手握着虚拳,指节轻轻蹭着白团子鼻侧,那两只兔子翕动着粉鼻子试探性地拱了拱他的指尖。

沈长风轻轻揉捏着其中一只兔子耳后月牙形凹陷,慢慢摊开掌,那只兔子迷离着眼歪过脑袋,整个身子软软躺下来,温热的肚皮贴着他的虎口,发出含糊的呼噜呼噜声。

另一只兔子挤过来,拱着他空着的手,示意他要雨露均沾。沈长风轻翘了翘嘴角,取来巾帕细细拭擦着两只兔子的毛发并爪子。

秦衍望着沈长风安抚的动作,将他眼眸里浮现的柔软与温情看得清楚,不由心有所动:他一贯风风火火,从前何曾有过这般耐心细腻模样?

秦衍知道他不是那种闲来无事养小动物逗趣的人,稍稍想了想,很快明白这两只兔子原有主人是谁,也很快明白是谁让他有了这样的变化。

他就像一头落败困兽,眼眸褪尽锋芒,敛去所有爪尖,躲在角落在回忆里一遍遍舔舐旧伤。

客栈外传来响亮的鞭炮声,沈长风恍惚回神,看见外头屋舍贴着的新春联,才反应过来秦衍给他倒的是屠苏酒,马上便又一年了。

夜空绽放数朵绚烂烟火,沈长风望着那火树银花,回想起去岁正是这时与林媚珠相识与鹊仙桥上,可如今却物是人非,宛如一场大梦了无痕,她已弃他而去,这尘世间只剩他茕茕孑立,身似浮萍无所依靠。他心中蓦地一痛,猛地闭了闭眼,拼尽全力方能压下眼眶热意。

秦衍偏过头去看夜空,即使烟花早已消散,他却久久没有回身,清瘦侧影同样寂寥凄凉。

邻舍正在吃团圆饭,望见对门打开的轩窗后坐着两名后生,一位黯然神伤对影自怜,一位仰面看月暗自唏嘘,孩童纷纷挤到窗前。

一个问:“他们吵架了吗?为什么这么难过?”

另一个问:“他们为什么在客栈过年?”

一个说:“他们为什么不回家?”

一个又说:“可能是不记得回家的路了,好可怜。”

沈长风心中寥落,自己的家丢了不可惜,那秦衍呢?

鞭炮声渐小,室内显得格外沉寂,说话声也变得异常清晰。

“抱歉。”

沈秦同时抬首,在默契的目光对视中,有什么东西瞬间消弭在半空,两人脸上都放松下来,轻轻牵了牵嘴角。

秦衍的笑变得苦涩,“其实我都知道。”所以你不用道歉。

从一开始秦衍就知道苏沁雪更喜欢沈长风,也知道她是为了激沈长风才会答应自己的求亲。他知道沈长风对苏沁雪并无男女之情,他也知道成婚之后苏沁雪还在暗自将自己和沈长风比较。

他什么都知道。但那不妨碍他爱她。他觉得,她只是有点任性罢了。和她其余的长处比起来,这只是瑕不掩瑜。

他相信沈长风的品性,也自信苏沁雪对他是有爱意的,相信她能坚守最后的底线。

但这一切,都是基于自己还在苏沁雪身边时假设的。

他没想到只是短短几个月,他的生活会被颠覆成这样。

那日巡视河道,他遇上逃犯劫道,侍从护主而死,那贼人抢了他与随从的衣裳并牙牌,准备乔装潜逃。

但也正因此,秦衍捡回了一条性命。他当时正在调查河堤决堤一案,手里握着不少关键证据,被当地贪官污吏视为眼中钉。那贼人刚换好衣裳,就遇上了被派出的杀手,秦衍知道不管贼人与刺客谁胜谁负,自己都难逃一死,趁着两帮人忙着厮杀,一个猛扎跳入了河中。

等沈长风奉命调查时,当地官吏已抹光了所有作案痕迹。

被段家姐弟救回后,他在当地县衙得知了自己的死讯,想象着苏沁雪悲伤欲绝的模样,心急万分,担心再次遭遇暗杀只能寻机悄悄与沈长风的暗桩取得联系,而后火急火燎地赶上京城。他路上听到沈苏两人的传闻,觉得好笑,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比这更荒谬的事发生了,他在定北王府亲眼目睹秦廷将苏沁雪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妻子竟怀上他弟弟的孩子了。

可是这个孩子还是姓秦,这桩丑事不可能公诸于世,秦衍是有私心的,不管外人信不信,他都只能说这个孩子是自己的。承担骂名的只有沈长风。

沈长风对秦衍做到了问心无愧,但秦衍对沈长风愧疚万分。

沈长风自然明白秦衍说抱歉是为了什么,扯扯嘴角道:“都一样的。”他和林媚珠之间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因为某个人,苏沁雪的出现只是加剧了矛盾而已。她离开他,是因为他烂透了。所以也不用觉得不安。

沈长风问:“你恨她吗?”

秦衍似乎已经喝醉了,清俊脸庞酡红,眼神水光潋滟,隐有醉态,他深吸口气,伸手掩面,尾音颤抖:“我更恨我自己。”

恨自己到了这般时刻,还是爱她。

恨自己还是放不下她。恨自己爱得这样卑微。

秦衍问:“你呢?”

等了许久,未等到答复,秦衍一头栽在酒桌上。

若是以往,沈长风定会笑话他甚至看不起他为了一个女人这般痛苦挣扎,可如今,自己只怕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长风将他手中的酒壶拿了过来,给自己斟了杯酒,抿了半口,只觉犹如黄连入口,又似刀片割喉,可慢慢的,他竟在这满腔激荡矛盾的味道中咂巴出别的滋味来,他竟不知她有这般魔力,能叫他想起她时,万般苦也能捎带上甜味余韵。

那酒劲太冲,激得他眼涩鼻塞,言语寂寥:“我只怕她不恨我了。”

翌日一早,几个身影来到酒桌前。

“秦大人!秦主事!好贤弟!快醒醒!”

秦衍醉眼惺忪,支着肘望向来人,“啊,是三娘。”

沈长风本就睡得浅,闻言抬起头来,有些诧异。他记得当时是两兄弟护送秦衍上京的,此时细看才发现,他怕是认错了人,那名带着斗笠穿着草履靠在门边顿足磕泥的高大身影分明就是段三娘。

段三娘其实比他大不了多少,约莫也是和秦衍差不多大,许是因为做惯了活计,她的粗粝手掌让他先入为主以为她有了一定岁数。事实上她长得英气硬朗,有男子的高长身形,又有女子特有的精致五官,眼尾坠着颗泪痣,有种雌雄莫辨的美。只是她肤色不如普通女子的白皙与细腻,很容易让人一眼略过她的长相。

秦衍与沈长风介绍来人,道:“那日三娘见你缠带被污血渗湿,才想帮你换伤药的,你不要见怪。”

沈长风这才知道,原来那日是秦衍来探望段家姐弟,段三娘率先听到急促马蹄声,秦衍不放心她一人外出查看,几人一道循声去找,这才将他救了回去。

段四郎心知肚明,自家阿姊倒卖过马匹,知道那哀鸣马儿绝非凡品,又猜到它十有八九是陷入了困境,想浑水摸鱼将马偷走才会主动出门的。只是这事段三娘不说,段四郎自然是不敢和秦衍提的。

段三娘道:“秦大人啊,快开春了,我要回家种田了。”

秦衍颔首,原本他们是准备年前就启程的,是因为救了沈长风耽搁了行程。他给了苏沁雪足够的体面,孩子留不留全看她的意愿,若是生下孩子秦家会帮忙照看大;若是不想留下这个孩子,他也完全理解。

但是他再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留在她的身边了。他向皇帝请奏重回河南道当一个小小县官,造福一方百姓以报答救命之恩,皇帝欣然应允。

他揉了一把脸,说:“哦,那赶紧出发吧。等播完种,冬小麦也快熟了。”

段三娘将一个馒头塞到他手心,道:“那快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车上颠得很,待会又胃疼。”

秦衍其实压根不饿,也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很听话地咬了几口,就着茶水吃完了。

沈长风立在门前,看着秦衍熟络地爬上马车,与同来京城做买卖的同村人或邻村人打招呼,亦有不少人询问段三娘往何处走,能否顺路捎一程。

小小一辆牛车,坐满了十几个人,但他们都找到自己的位置,觉得宽裕得满足。

段四郎道:“大人不用回家收拾行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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