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再往下说,只转头看向床边的程澍,眼神里没有一丝惊慌,反而前所未有地平静。
也许,是因为程澍一直都在,从送医到病房,从始至终,未曾松开过他的手。
也许,是因为这一次,他们终于不再是彼此抵触的关系,而是坚定站在一起的伴侣。
他轻轻吸了口气,望向窗外那片被阳光映得微白的天光,下定决心道:“看来得赶紧把我的工作分摊出去了。”
他又顿了顿,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背,声音也随之柔了下来:“等我这边稍微闲下来……也给爸妈打个电话说一下吧。”
那张检查单还被程澍紧攥在手里,纸张的边角早已被他捏出了褶皱。
他的脑海里甚至已经闪过爷爷八十大寿的场景。
他可以带游稚一起去,带着霖霖,也可以……带上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这将是那个多年来沉默寡言、深居简出的老人,收到的最特别、也最圆满的寿礼。
——
怀孕的消息并没有在游稚心中掀起他想象中的惊涛骇浪。
虽然有过短暂的错愕,和几秒钟的呆滞,但冷静如他,在稍作调整后,便恢复了清醒的思考和计划能力。
他非常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自己终于来到了一个必须作出重要选择的节点。
程澍曾说过很多次,他愿意随时结婚,只要游稚开口。
但现在不一样了。
孩子的存在,不再是一个可以用“以后再说”糊弄过去的考虑项,而是真真切切、正在他身体里悄然孕育的生命。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再犹豫的空间,也不需要继续扮演那个理性冷静、保持距离的角色。
当晚,等医院的初步检查结果确定他的身体和胎儿发育都稳定之后,游稚回到家,第一时间联系了律师。
他向来不喜欢拖延,更不喜欢被动接受别人的安排。
他要求律师草拟一份《婚前协议》,内容详尽到连与他共事多年的助理都感到震惊。
他不要程家的钱。
不想要,不需要,也不希望将来任何人借“分家产”这个由头对他的事业,他的孩子,他的选择,或者这段婚姻评头论足。
“乙方(游稚)自愿放弃未来婚姻中因身份绑定而产生的程氏家族任何形式的财产继承权,包括但不限于不动产、企业股份、基金份额及可流动资产。”
这句话,是他亲自加上的。而在协议尾声,他又添加了一条极具个人风格的补充条款——
“但若乙方(游稚)因科研进展、科研任务,或其所主管、控股公司(包括但不限于辟雍生物及未来可能设立的实体)在运营过程中有必要时,甲方(程澍)应在能力范围内提供必要帮助,包括但不限于资金、政策协调、人力支援及其他合理资源。”
这份协议并不完全只属于婚姻的范畴,它更像是一纸由游稚亲手书写、带有鲜明性格印记的共同生活备忘录。
他用这份协议,划清了自己与所谓“豪门依附”之间的界限,也为自己、为孩子,建起一道不容外人置喙的防火墙。
文件送到程澍手上的时候,他的脸色一度难看得像吃了个苍蝇似的。
“我还没向你求婚,你就已经决定不想要我家一分钱了?”
他语气里带着点嗔怒,也有一丝被排斥的委屈。
“你是不是觉得我家条件太压人了?”
游稚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如常:“我只是觉得,该属于我的,我自己会争取;不该属于我的,我不要。”
“这不是针对你。”他顿了顿,目光坦然,“我只是想避免将来有人说,一个做科研的人,是靠着嫁入豪门才能拥有今天的成就。”
他说得平静,没有刻意压低声线,也没有故作疏离,但那股不容置喙的坚定,也让程澍意识到——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
说完,他将桌上另一叠资料推了过去。
那是一份房屋选址与结构草案,厚厚一沓,清晰标注了多个核心城区的交通情况、学区覆盖、医院分布与办公园区半径距离。
“现在这套房以后肯定住不开了。”游稚语气柔和,“我们会有至少两个孩子,一个书房也不够用。你要是愿意和我结婚,就先看看这些户型。”
“要满足的条件是:离公司近,交通方便,至少五个房间。主卧、霖霖的房间、弟弟或者妹妹的房间、我的办公室兼书房、你的办公室,还得有一间能改成健身房。”
程澍愣住了,像是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几秒后,他才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游稚看着他,郑重地问道:“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空气倏地凝固,程澍的世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连厨房烧水的声响都被放大了几倍。
程澍怔怔站在原地,连手里那点文件纸都快拿不住了。气血瞬间全都涌向大脑,但仍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从没想过,这个总说“等我想好了会告诉你”的人,会在这样一个毫无预兆的夜晚、于自家客厅的圆桌前,向他求婚,哪怕并未说出那句标准化的台词。
没有鲜花、没有焰火、没有膝盖落地的盛大仪式,只有一沓协议、一摞户型图纸,还有孩子、计划与未来。
唯一让此时有所不同的一点是,桌上那一堆文件旁,静静躺着一个扁平的天鹅绒盒子。
游稚伸手将它推到程澍面前,轻轻打开——里面是两枚低调的定制对戒,银白色的戒圈上雕刻着极浅的字。
澍&稚。
他拿起盒子,抬眼看向对面那人,语气依旧克制而平静:“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那一刻,程澍喉咙发紧,眼眶湿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深处喷薄而出。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一把将游稚抱进怀里,动作笨拙却极度用力,像是要把他拥进自己的骨血里。
“你想清楚了吗?”
这是他唯一能问出口的一句话,直到现在,他依旧时不时怀疑自己和游稚在一起的真实性——游稚实在是太优秀了,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过于梦幻,总让他产生自己配不上他的错觉。
而游稚,则在他怀里重重点了点头,声音比他坚定得多:“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程澍再也忍不住,眼眶泛红,泪水一滴滴砸下来。他像是怕再晚一步就会错过这一生最重要的时刻似的,红着眼、含着泪,哑声道:“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和我结婚吧!”
他哽着嗓子,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枚刻着“澍&稚”的戒指,甚至顾不得起身,就先抬起游稚的手,急切而郑重地将戒指套上。
“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的……一辈子。”他低声你那,声音沙哑得不像平日那个风光沉稳的程澍。
他本想说得更完整一点,可话到嘴边,却只剩鼻腔里发酸的堵意。他紧紧握着游稚的手,像抓住了一个他用尽所有力气才追回来的完美人生。
戒指刚套好,他便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脸埋在游稚肩上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你怎么总能让我这么没出息……”
游稚轻笑,在他怀里拍了拍他的背,语气略带调侃却分明深情:“你现在可以开始考虑婚礼上穿什么款式了。”
程澍猛地抬头,眼眶还泛着红,低低笑了出来,眼神里带着一点羞赧:“没想到你还挺记仇……那件事……你还在生气吗?”
游稚俯身亲了亲他的侧脸,语气柔软:“逗逗你的。”
程澍像是没听清,喃喃重复:“我们要结婚了……”
然后,他立刻拿出手机,“我们得告诉妈妈。”
这么说着,他已经拨出了视频电话。
屏幕那头,是正在西北自驾的游思渺和杨念微,背景带着些戈壁黄沙的暖光。那边的两人一见到游稚和程澍同时入镜,立刻警觉起来:“怎么了?小澍你哭什么?”
“我们……要结婚了。”游稚开口,语气里难得带了点紧张。
还未等他说完,程澍抢先一步:“我求的。”
那边的两位妈妈先是怔住,随即抱在一起又笑又哭,一边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一边念叨着“你总算想通了”。
程澍把手机递给游稚,让他慢慢讲,又翻出另一个联系人。
“爸,妈,我刚求完婚。”他声音还哑着,眼角湿润,整个人却像个小孩拿到大红花一样骄傲,“他答应了!”
王叙桐似乎正在画国画,听到这话手里的毛笔差点掉到那副她忙活了一个多月的大作上:“你说什么?!你求婚了?他答应了?!”
“对,他答应我了,妈。”程澍笑着,又有点想哭,“而且他已经怀孕了,差不多十八周了。”
电话那头顿时安静了一瞬,接着传来程漪咳嗽呛水的声音,然后是王叙桐情绪高涨的反应:“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游稚接过手机,语气平静却诚恳:“我们想等情况稳定一点的时候再告诉大家的。”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消化刚刚的信息,随后传来一句温柔的邀请——
“回来吃顿饭。”
“大家都过来。”
程澍点头,像个等到了奖励的小孩,把手机递回游稚手里,又将他揽入怀中紧紧抱了一下:“好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马上就是我的丈夫了。”
游稚挑眉,笑道:“你可别去搞什么宇宙广场滚动屏包场宣传啊。”
“不会的,我不会做你讨厌的事情。”程澍目光炽热,嗓音发哑,“小稚,我爱你。”
游稚吻了吻他的唇,声音柔软而坚定:“我也爱你。”
——
盛夏时节,阳光火辣,蝉鸣阵阵,热浪从地面蒸腾而起,伴着货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响,弥漫在新家的每一个角落。
游稚新买下的别墅终于装修完毕,家具也陆续就位。今天,是他们正式搬入新家的第一天。
院子里的草坪刚铺不久,还带着湿润的青草气息,喷淋器早上才洒过水,空气中混合着水汽、泥土、阳光和夏天的味道。
客厅中央,游稚穿着一件白色宽松的亚麻衬衫,下摆被肚子轻轻撑起,整个人慵懒地倚在沙发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一叠密密麻麻的搬家清单。
他的肚子已经显怀,曲线圆润,低头时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脚尖。
“下一箱,二楼书房。”他语气冷静地指示。
“你是认真的吗?”程澍抱着一大箱子站在楼梯台阶上,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滴,T恤已经湿透。
“你的书真不是一个房间就能解决的。”
“那你可以解决掉你自己。”游稚淡淡回应。
“……”
程澍叹了口气,又认命地搬了一箱上楼。
他已经来回跑了十几趟,从客厅到二楼书房、从车库到玄关,几乎没有停歇。
明明请了专业搬家公司,工人们正在客厅帮忙拆装剩下的小家电和摆件,但某人坚持自己的书只能由“明白人”亲手搬运,说是“别人不懂书脊朝哪边放会让我浑身难受”。
“你这些到底是书还是砖啊?”
“那是知识的重量。”
“我看是你压榨老公的手段。”
果不其然,游稚上楼查收时,望着书房角落堆得快顶天的书箱,终于崩溃出声:“程澍,你先给我搬出去住!我要把你的办公房都拿来放我的书!”
程澍正搬着一箱沉甸甸的书,听到这句话手一抖,差点把箱子砸到自己脚上,惊叫一声:“啊?!”
他一屁股坐在楼梯口,汗津津地擦了一把脸,语气可怜兮兮:“老婆……你现在怀孕了,不能动气。我……我可以把健身房让出来……”
“还是不够。”游稚面无表情。
“那我在阳台办公?”
“你会得皮肤癌的!”
“那我申请蹭霖霖的房间。”
“请你尊重霖霖的私人空间。”
程澍扶着墙站起身,一边揉着腰一边嘀咕:“老婆,我觉得你怀孕之后越来越凶了……”
游稚抬眼看他,没说话,只用手指了指那几箱还没拆封的藏书。
程澍立刻正襟危坐:“我马上搬,我这就去拆箱!”
霖霖抱着一只小抱枕,坐在新家的地毯上,仰头看着两位即将结婚的家长斗嘴斗得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