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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苍生竟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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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

*

“阿云,依然看不出么?”

“醒了?”

清云暮雨摸摸辛乐额头,还是有些热,她方要开口,辛乐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

“你一夜没睡么?”

“夜观天象,就是不可走神。”

辛乐从卦垒回来后,脚不沾地来到清云堂,她请清云暮雨务必认真地算一算这场天劫的解法,清云很真快地应下了。

天地之时,苍生之命。

她说过,除此二事一概不起卦,而辛乐不知道的是,但凡关于天地苍生,清云暮雨占卜从来不计代价。

辛乐若是了解过占卜,绝对不会来求清云。

窥得天机,而后泄露天机,最后以命相争,妄求胜天半子。

辛乐来找清云,告诉她东海之畔的千乘绝杀阵早已破败,难以再抵挡邪巢,溃败不过旦夕之间。萧家父子先后牺牲,换来东海危机稍缓,十年之内,若是找不出对抗邪巢的方法,那十年之后,便是一场空前浩劫人间炼狱。

清云暮雨说,此事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她需要至少三日时间。

彻夜观测星象,反复推演结局,而今正是第三天。

“阿云,连你都卜不出应劫之法,那再无人能卜得了。难道就注定……”

清云暮雨摇摇头:“不是,莫急。”

辛乐眼神瞬间亮了,聚精会神盯着清云:“你快说快说!”

清云暮雨不急不缓道:“岁星出入不当其次,大凶,枪、欃、彗异状,必有破国乱君,伏死其辜,余殃不尽。荧惑若居之而角,为疾为丧,殃愈甚。太白经天,人民流亡,辰星与它星遇而斗,天下大乱。”

辛乐打断道:“阿云,我不想听这些,你知道的。”

清云暮雨无奈道:“若冰,你该知道,所谓邪巢,邪恶不过人心。邪巢是聚拢的邪念,邪念是分散的邪巢。说白了,邪巢,就是人类所作的恶,终究反噬己身。或者说,数百年的罪业积攒难消,引得邪巢反扑,天道降罚。左右灾劫过去,还会有人活下来,生死洗牌,自然规律罢了,何必强求呢?”

“谁又该死呢?天道难道能精准地让作恶多端的人全部下地狱,让正直善良的人全部留存下去?”

清云暮雨沉默下来,半晌,答非所问道:“邪祟作乱是必然,你想将那些本要消失的人护下来,无异于逆天而行、螳臂当车,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因果不是你一人能担下的?”

辛乐盯着清云的眼睛,那是一双完全不符合她的年岁的眼睛,太过淡然无波,像她的声音,像她的红狐面,都有一种仿佛摒弃了所有情绪的持重。

但辛乐不同,无论掩藏与否,她的情绪都很重,尤其在熟悉的人面前,她年轻气盛,也任性妄为。故而,她直视清云,寸步不让,咄咄逼人:

“你还没有回答我,所谓天道,它能吗?”

辛乐言辞激烈,可清云的语气依旧不悲不喜:

“灾祸生死面前,不分穷富贵贱,不分老少男女,也不分好坏善恶。”

“那天道不公平,所谓的罪业反扑、天道降罚根本就不公平,既如此,求生不过人之常情,怎么能算我逆天而行?”辛乐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言辞交锋,“所以,阿云,你算出的应劫之法究竟是什么?”

清云暮雨叹口气,“天象所示,十死无生。若要解法,尚需起卦,你且等我三日,三日后予你答复。”

说罢,清云拿起红狐面,辛乐见状按住她的手。

“举棋者重思虑,何况与天谋,更不急于一时。你好几天没休息了,不如休息几日再起卦吧。”

清云不动声色推开辛乐的手,戴上红狐面,透过面具的声音厚重而苍老,话却不是昔日一贯的谨慎老成,“我还撑得住,倒是你,再放任自己这样高烧不退,小心烧坏了脑子,我不和傻子共事啊……”

辛乐见状顺势拽住清云的衣袖:“是呀,我撑不住了,想休息半个月,你要是卜出来,我就又要忙起来了。”

清云暮雨无奈道:“行行行,也不知你哪来这么大的责任心,偌大的云阴宫就你一个长老?四仙门五世家离了你辛若冰通通都不转了么?”

辛乐苦笑道:“阿云,你就别挖苦我了,我是劳碌命,闲不住的。”

“你是没把自己当人看,定要受点苦遭点罪才不愧疚,要拼命地折腾糟践自己,若冰,你不欠满家什么……”

辛乐打断道:“阿云,我是喜欢你才将这些事告诉你,你要是再说,我就不开心了。”

清云噎道:“我难道不是把你当成朋友,才会劝你?辛若冰,你要是不识好歹,我便再不多嘴了。”

清云暮雨拂袖要走,却又被辛乐拽住。

辛乐轻声央道:“阿云,我头晕,走不动了,你送我回去……”

说着声音越来越轻,竟真的昏过去,清云眼疾手快扶住她,才使她不至于磕在砖瓦上。

辛乐总念叨,清云好像没什么感情,是一个“冷漠的女人”。实际上,在遇到辛乐之前,或者说,在辛乐将她的红狐面斩碎之前,清云暮雨确实没什么感情。

对九峰云阴宫,对天下万民,若非说要有什么,只能是沉重的责任。

千年前巫族祭起天衍之术,全力协助各大仙门建立千乘绝杀阵阻挡邪巢。那时巫族中流砥柱尽数凋零,留下一众旁系支脉也并未封侯拜相或被各大门派奉为上宾,反而陷入永无止境的围剿和长达十余年的逃亡之中。

巫族中人血脉里传承着与生俱来的通灵,于占卜预言之道颇为得天独厚,可怀璧其罪,他们也因此被各大门派世家争先追捕。巫族秘术不以争斗取胜为主,与剑术武道相比本就孱弱如树上芦苇,又是以少战多,结局可想而知。

东海之战取胜后,巫族彻底销声匿迹,有人说他们合族牺牲,有人说他们隐居山林,但实际上,这一脉大多被囚禁,或者说豢养。

而清云一脉侥幸逃脱,终岁隐于山林,平淡却也平静。

直到那时的国师写下“南来北往,东西将至,冠履倒易,国将不国”的预言,被皇帝盛怒之下凌迟处死,九族下狱秋后待斩。也是那时,潜藏于清云一脉生活七年整的皇家鹰犬得秘令回皇城复命,一月后带军队围剿清云一脉,清云族长算出的灭族之劫于彼时兑现。

那天赶得很巧,是清云暮雨五岁生辰,她的生父带兵围剿了她的母族。

其实除了那一幕,剩下的事清云暮雨都不大记得了,她那时还太小。他们是怎样蒙着面离家徒步几千里到皇城,她又是怎样被母亲带走到云阴避难被先掌门收留,她的族人如今是生是死是否安好,这一切的一切她都记不清了。有关那段血色过往的一切,她都是从母亲口中得知。

她甚至连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

印象中,母亲情绪一直不太好,她总是状若疯癫地哭和笑,她总是将自己封在结界中,拿刀划烂自己的身体,好像从来不知道疼。而尚且年幼的清云也无能为力,只能守着结界跟着哭,似乎在那时候,清云暮雨所有的情绪都消耗殆尽,徒留冷漠和麻木。

在母亲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候,她也只是不假辞色地将所有巫族秘术传授给清云,揠苗助长般要求清云快些学会,乃至不眠不休地练习。或者,她一遍一遍地向清云复述那段过往,告诉清云恨那条皇家鹰犬、灭族宿仇,告诉清云,要永远记得,不要忘记。

她心情很好的时候,也会温柔地抚摸清云发顶,告诉清云不需要复仇,但要报答云阴宫收留之恩,告诉清云承担起巫族的使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而大多数时候,她对待清云都像半个仇敌一般,用一种包含着恨的复杂眼神看着清云。

母亲留给清云唯一温情的回忆,只是沉甸甸的责任,而不是爱。

清云暮雨又拧干巾帕敷在辛乐额头上,看着辛乐,她忽而被拉回现实,那些沉重的回忆倏地消散,她骂道:“叫你逞强……”

面对辛乐,那些经年尘封的情绪再度翻腾而起,清云将这归结于辛乐实在太气人了,不过辛乐一向不认同。

她低声嘟囔道:“脾气真大。”

清云暮雨:“……”

辛乐继续蹬鼻子上脸道:“阿云,你也就跟我发脾气吧,换了旁人,你还是要装成稳重老练的‘老神婆’。算了,谁让我心疼你呢?再者,我心胸宽广,不与你计较。”

“我就应该给你扔下山去,多余管你。”

“那可不成。我就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说要给我扔下去,”辛乐将额头上巾帕取下来,在清云面前晃了晃,气人道,“还不是巴巴地照顾我,还给我热敷呢……”

清云道:“你可别嘚瑟了,看有下次我还管不管你。”

“下次?阿云肯定第一个管我,对不对?”

“……说够了没有?说够了走吧。”

辛乐佯装不满道:“阿云,做什么赶我走?”

“这回你还真冤枉我了,是掌门叫我转告你,等你退烧后去找他。”

“什么?”辛乐立刻弹起来,炸毛的猫一般叫道,“他来过了?”

清云倾身扶她:“慢点,你急什么?”

“阿云,掌门师兄来过了?他什么时候来的?”

“估摸着,将近一个时辰了。”

辛乐慌张地下榻穿鞋,抱怨道:“阿云,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这不是刚醒么?怎么了这是?”

“完了完了,掌门师兄知道我生病了瞒着他,要骂死我的!”

清云愣了一下,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大难临头似的。怎么,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若冰长老,竟然真的害怕掌门?”

“你!”辛乐气闷道,“阿云,你就知道幸灾乐祸,我再不理你了!”

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清云望着辛乐离开的背影,无奈地叹口气,轻声道:“有个人拴着也好,不至于哪天将自己折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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