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小酌只进行了一个时辰左右,努尔哈赤便叫众人散了,下令拔营回府。他的将士们领了各自的差事就退下去了。
我只身一人到了建州的大营,来时穿着的礼服形制的衣全都是不好的回忆我已完全不想要它,所以我几乎是子然一身。努尔哈赤问我要不要把这两个丫头带回去,我想着,放她们回家是最好的。舒舒倒是没言语什么,反而是另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姑娘拽着我的袖子求我留下她。
我看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虽然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原因,但看着舒舒颇带着看她几分悲悯的表情,还是点点头应了。既然她留下来,舒舒也一并属于我了。我看着努尔哈赤请他允许我把两个姑娘带回去,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两个人就是我的私产了,我自己想好便得了。
我嘴上应着谢贝勒爷,在心里悄悄diss,居然还可以有两个大活人“私产”,不怪后世戏称这是奴隶主时代啊。
下人们收拾东西,努尔哈赤唤来了医官给我换药。舒舒在军医的嘱咐下拆开我双臂和小腿上的纱布,军医看了伤口然后又教舒舒重新缠好纱布。做完这一切他没走,而是问努尔哈赤的伤是否要紧。
他受伤了?
“没有大碍,你下去吧。”
“贝勒爷,就算无毒,也还是给奴才瞧一眼吧。”
“你伤了哪里?”我问道。
“胳膊。”努尔哈赤无奈地笑着,“打仗哪有不受伤的。”
“不行!”即使知道他无病无灾活到了六十几岁,我还是一瞬间就担心会破伤风,连忙上前要帮他脱掉盔甲。
军医带着三分笑意看着,我才觉出自己的不对劲儿。我拿了他的盔甲站到一边,看见盔甲上都有一道刀锋擦过的折痕,它大概担了不少的力气。
他背对着我脱了上衣,军医皱着眉幽幽叹气,我几乎下意识绕到正面去瞧他的伤口。细长的一道划过的刀伤,从右手的手臂一直延伸到锁骨上两厘米,看那个深浅大概是对方从上面砍下来的。虽然伤口一点也不深,但这个十分可观的长度还是令我在看到的那一刻就惊得捂住了嘴。
军医拿着什么碾碎的药慢慢点涂着,努尔哈赤伸手挡住了我的眼睛。
“怕就别看。”他柔声说。
“报——”有人单膝跪在帐外报道。
努尔哈赤穿好衣服让军医退了下去。他挡在我身前,唤来人进来回话。
“启禀都督,我们往东追击捉到了一支乌拉的逃兵!”站在首位的人后退一步,示意他的下级把人带上来。
乌拉的逃兵?
“押过来。”
我压不住心下的好奇,探出一点点头瞄了一眼,说是一支逃兵不过就是五六个人。为首的那个……格外眼熟啊?眼前的事实印证了我的联想,我下意识抓紧了努尔哈赤的铠甲下沿。
他感觉到微微回头瞥了我一眼,挥手示意部下都出去。他看了看帅案后的座椅示意我一边儿呆着去,然后自己走向了帐中跪着人。
努尔哈赤锐利的目光反复扫过为首这个人身上不同其他人的服制,然后毫不留情地踢了一脚他撑着地的手臂:“你留下。”
目送着那个人几乎连滚带爬向里挪了半米,他朝着帐外简单交代道:“给他松绑。剩下的拖出去,砍了。”
等他的部下把哭喊饶命的人带下去,努尔哈赤慢慢走回已经松绑的乌拉人身边,还没开口,对方就抱住了他的腿:“都督大人!我是乌拉满泰贝勒的弟弟布占泰!你千万不能杀我!”
果然是他。
我看着眼前这滑稽的一幕,我这是什么命,居然差一点嫁给这样的人,居然因为这样的人差点失身于父亲?
布占泰始终低头看着地面对努尔哈赤拼命地示弱示好:“都督!以后只要是您的命令我一定唯命是从,生死不弃!”
就您现在这个样子谁会相信你的生死不弃啊,我这边的暗自吐槽还没结束,就听见远远背对着我的努尔哈赤笑了一声。
布占泰显然认为这是对方答应了的表示,连忙松开了他还叩首不已:“奴才谢都督!奴才谢都督!”
努尔哈赤抬头看我,那含着笑意的目光仿佛是说,这就是你许亲的男人。
我明白他的意思,起身理了下裙摆,也走到了他们俩身边。
布占泰看见站定他面前女子的夏装,他一面缓缓抬头,一面陪笑着:“都督的夫人居然也在,真是让您见笑……”
在看见我的脸之后他的话大约都被卡在了喉咙里,同时他的脸上闪过了很多的情绪——惊讶、欢喜、懊悔、羞耻、不甘……混合到一起真是相当精彩。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再见,”我朝他一笑,“贝勒爷。”
布占泰脸上复杂的表情逐渐都扭在一起,最终成为了难以置信:“东哥!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是你!你居然在这里!”失魂落魄的他似乎想朝我扑过来。
我连忙后退了一步看了一眼努尔哈赤,他半分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是津津有味看戏的表情。
“哈哈哈哈你居然在建州!”布占泰颤巍巍站起来,激动地扶住我的肩膀,“布斋和纳林布禄寻你寻得快疯了!你居然在这里!”
“你放开我。”
“他!”他指着努尔哈赤,“你知不知道你阿玛死在他的刀下!你居然还在这里!”
我想要挣扎,却发现我一个孩子力气根本不可能摆脱一个情绪激动的成年人,只好努力平静地告诉他:“我知道。”
布占泰显然对我冷淡的态度并不意外:“果然!他的死果然是因为激怒了你!东哥!东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该答应布斋!”
果然?答应?看来他一定是默许那个荒唐的仪式了。我愈发觉得恶心。
“你拒绝了叶赫!”他开始摇晃我的肩膀,“却爬上了建州的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却成了他的人!”
我懒得管这群男人不会拐弯的脑回路,也不想白费力气挣扎,顺从地任由他把我的肩膀扶得生疼。
“行了,”努尔哈赤终于出手把我从布占泰手里解救出来,他一只手掌便拥住了我的背,顺势把我带进了他怀里:“这话没错,她迟早是建州的人。”
眼前的一幕似乎终于使布占泰回神想起自己还是个阶下之囚,他看着我,突然泪如雨下。
“还请都督原谅我刚才的莽撞……”
努尔哈赤突然抱起我,我一急:“你的伤……”
他截下我的话,却是对布占泰说道:“很好,乌拉的贝勒,我会善待你。”
他转身把我放在帅案上坐着,吩咐帐外把布占泰带出去好生招待。
我赶紧去摸他的锁骨和手臂:“你的伤还好吗?”
他摇头,然后额头抵住了我的。
我抬眼去看,努尔哈赤这双幽深如井的眼睛居然泛出了一点我从没见过的涟漪:“你逃了,小东哥,”那是我第一次在他的眼里看见真诚的笑影,“还好你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