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四天以来唯一一顿正餐除了吃饭的地儿摇摇晃晃以及肉有点硬我咬着困难之外,吃得我极其舒服。
饭桌上舒尔哈齐和他哥哥一直在面色平静地聊着我听不懂的哑谜,全部都是一听就知道是好几个参与者的第三人称指代,乱糟糟一大堆事。我想他们肯定是故意为之,我也懒得听,安心吃好就得了。
他们说着这些事的时候舒尔哈齐有谨慎地看我一眼,在察觉我的完全不感兴趣之后也放松下来。
日光大亮,费英东和葛盖先后过来打了招呼,之后队伍便分成两路,努尔哈赤只带了不到三百人车头朝东停了下来,看大队人马继续朝着呼兰哈达的方向走远。他一直目光平静地望着窗外,在载着孟格布禄的车路过我们,他们二人目光相接时,他甚至笑了一下。
孟格布禄看我们的目光像是蛇吐出的信子一样令人不寒而栗,这个没来由的不祥预感使我下意识攥紧了努尔哈赤的手指。
他没有回握,还是那样存着一丝看戏的认真直至整个队伍消失在视线,目光锐煞。那些寒意在他低头看我的时候消失得一干二净。
努尔哈赤还未说话,另一侧车厢外,高头大马上的舒尔哈齐倒是说笑一般问道:“格格何必如此害怕?怎么,你和这位哈达的旧主还真的有什么?”
“孟格布禄想太多了,他以为如此就可以逼我失去理智与他对峙?可笑至极。”
舒尔哈齐追问不止:“格格如此,与赔上清白何异?值得吗?”
他耳垂上的银环被下午最盛的太阳折射出奇怪的凌厉,我一时竟不知他是在检验我的“忠诚”,还是要离间我和努尔哈赤本就脆弱的联盟。
斟酌再三,我苦笑着摇摇头。
“这没有值不值得,”努尔哈赤一面顺着我的头发,一面加入了我和他弟弟弟对话,“不必试了舒尔哈齐,没有人能控制她做什么。她不愿意。”
我欲说话,他的手指先一步到达我的后颈,在那轻轻地摩挲,痒痒的。我明白,他这是让我闭嘴。
舒尔哈齐脸上的表情彻底变成了调侃:“行,哥。我不问了,不问了。”
努尔哈赤使了个眼色,舒尔哈齐果断地驱马前进,听着窗外的马蹄声渐渐远了,我这颗被不知哪里来的羞耻笼罩的心终于逐渐沉回去。
直到我浑身放松下来,我才想起自己还被身边这个人牢牢搂在怀里。
他凑近压低了嗓音,是在笑:“别担心,就算天下人都以为有什么,我也知道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自然知道他对我的不疑,他一句解释来的奇怪,于是把目光递给了他。只是这样,我就已经能感觉他的呼吸都落在我的眉眼间。
他的嘴唇路过我的耳沿:“我猜我总有机会自己瞧瞧的。”
我居然瞬间就明白了他百转千回的意思,赶紧推开他,努力控制着脸上的升高的热度:“大白天你也胡说八道……”
努尔哈赤顺势松开了揽着我的手臂:“真不可爱。”
“孟格布禄是冲着你来的。”我收起玩笑的意思,认真等待他的回答。
“我知道。”他不逗我了,像是安慰一样地拍拍我的肩:“我知道,所以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我们到赫图阿拉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深秋下雨的天气,天黑的格外早。这座全新的城池还未住过人,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都是房子崭新的暖意——这里暂时还称不上殿宇。赫图阿拉城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依山而建的政|治中心,我竟没想到,第一个住在这的人,会是我……会是东哥格格。
努尔哈赤抱着我绕过八角亭,直接上台阶进了后面的寝殿。屋里站着的熟面孔正是济兰泰姑姑。她见我来,脸上只闪过了刹那的惊讶,立刻就张罗着要帮我把散了几天的头发梳好。
努尔哈赤吩咐济兰泰去烧水准备给我洗澡,转身就要和舒尔哈齐一起离开。一想到天都黑了这么空个地方又要只剩我一个,我下意识地抓紧了努尔哈赤的手。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无奈地笑了:“城守来报说有妖异之事。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琬拉和檀笙已经随大部队回了佛阿拉,我一直独自缩在炕沿等待济兰泰姑姑回来。她帮我脱下旗装,直接交给了外面守着的小丫鬟拿去洗了。济兰泰姑姑给我洗完了头发盘好,我坐到热水里才想起……这里有没有我可以换的衣服?
“姑姑,”我实在不习惯被人伺候着,在我的反复坚持下她终于肯只是站在纱帘外等我,“城里出了什么事,竟要二位贝勒爷都不歇一下就去查看?”
老妇人声音都是笑意:“城里无水,咱们贝勒爷吩咐凿一口井出来。总不能像原来一样到城外的河去,多不方便。”
“井?”我想了一会儿就记起,似乎是看到过赫图阿拉城内有一口千军万马饮不尽的汗王井的记载,可那都是多久之后的事儿了。
“格格知道?”
我连忙笑着把话岔过去,很快我也洗完了。
济兰泰手上搭着一套中衣进来:“原是老身没想到格格会突然跟着贝勒爷一路来,城里竟找不到一套合适的中衣给格格。”
我从桶里出来自己擦干身体把衣服拎过来才看明白,这不仅和我的尺寸差出去老远,根本就是套男子的。
“格格别担心。”济兰泰显然看出我的为难,“是新的。”
“罢了。”我想了半天还是穿上搭在一边自己的内衣,然后套上了这件一看就知道是努尔哈赤的衣服。
济兰泰把下裤也递给我:“格格稍候,我去给格格找件旗装。”
我抖开裤子比划在自己身上,眼看这个长度我穿上走一步就会自己给自己绊倒。行吧,这还穿个……算了不骂人。
我看着镜子,他的中衣在我身上已经遮到膝盖,足够我当件裙子了。
我把袖子挽到合适的长短,一边擦头发一边出了次间,果然见努尔哈赤穿着平常的便服独自坐在外面的炕沿。
他没看我:“洗完了。”
“嗯。”我应了一声儿去寻宽敞的外间最热的地方烘头发——炕灶,“几时回的?城里的井怎么了?”
他似乎并不意外我会问得这么具体:“守城来报,说是城里之前在挖的井冒了一天的血水,请萨满做法事才化解其中的怨气。后来又请人再选了一个地方凿井才涌出清澈的水。”
“血水?”
“无稽之谈。我看只是督办的固山找不到理由想要点赏,随他去吧。”
努尔哈赤放下手里的书,看见我的小腿露在外面明显地皱了一下眉又很快舒展开,只是挥手让我快过去。我走到他身前还没站稳就被他拢着衣摆抱起来,失去重心的我只能把手撑在他肩上。
“胆子越来越大了。谁许你这么穿的?”
我低头看他平静的神色:“这事儿怪得着我?难道不是你想的不周全。”
“还好只我一人在外面,若是舒尔哈齐也在呢?”他把我放在他刚才坐着的软垫,双臂撑在我身边俯身看着我,“你也打算晃着腿出来?”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我又不傻。这不是听见济兰泰姑姑只跟你请安,我便知道外面就你自己。”
努尔哈赤眉眼具笑,显然是和我扮不下去严肃了。
“济兰泰一会儿就会送来衣服。”他吻我的额头,“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在这给你换中衣。”
我抬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懵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深意,我赶忙往后躲,在他落下来的亲吻里感觉自己大概耳朵都热了。
好在此时有人及时地敲了门——是济兰泰姑姑拿着给我换的衣服回来了,努尔哈赤离开我亲自去门口取过来,没有让前者进屋。
我想去接他搂着的衣服闪近东次间,他倒是没放手。“在这穿吧,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只有羞和恼,拗不过他由着他给我围上了下裙和上袄。他从衣服里拢出我半干的头发,小心地把从领口到膝边的盘扣一一扣好。末了,他圈着我的腰站起身,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嗯,和我估计得不差多少。”
“这怎么会有按照我的尺寸来的旗装?”
“天天抱着,你的尺寸我还不知道?”他弯下腰,额头抵上我的:“等你来做女主人,我是认真在考虑的。”
他的眼睛里是少见的真诚,是在过去的漫漫时光里,只有在和我一起布局的时候才会有的、他有所保留的、难得一见的信任。
他笑着低头吻我,圈着我逐渐靠近屋边的炕榻。我被他很轻地放在上面,然后他也覆过来,过程里他都不曾离开我的嘴唇,自然也没有给我答应与不答应的机会。
我的世界里都是努尔哈赤的气息,他还托着我的头,牵扯着我的头发丝丝缕缕地疼。
“唔…”我小幅度地抗拒着他山雨欲来地闷热,终于看见他闭着的眼睫轻轻颤动,有了清醒过来的迹象。
还没等我彻底推开他的禁锢,大剌剌的开门声就猛地闯进了我们之间。
舒尔哈齐进屋就见他哥哥压着我横在南面的炕上,他连忙关上门背对着我们道:“是我来的不巧,太不巧了。”
我听见一直吻我的男人笑了,他从我身上退下去,手指还流连在我的脖子上。
“你倒是会来。”
舒尔哈齐闻言一动未动:“格格也收拾好了?”
我赶紧坐直,在努尔哈赤的眼色里跑进东次间打算梳头发。
他以为我跑得很快没来得及看见,在我回身背对他的刹那,他脸上的温情弥漫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依然是探寻和淡漠,他以为我没看见,舒尔哈齐快步走到他身边和他低声耳语着什么,表情严肃至极,显然是对我防了又防。
坐在镜子前,我看着镜中人那张摆脱柔情就森森冷冷的脸,这十多天以来,理智从未像这一刻一样占据上风。
如果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