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偷打电话后,爸妈看我看的更紧了,手机几乎不离身。也常去福满酒家吃饭,和赵玉龙他们一家坐在一起,聊的话题总是围绕着“早点定下来”“玉龙会疼人”“结婚摆几桌”“以后赵弟就是我们的亲闺女”这些让我作呕的话题。
聊到他们在市里买的房子时,说起装修“赵弟和赵玉龙商量着来就行”。
赵玉龙则说,“按照赵弟的意思来。”
说起时间太紧凑,结婚时可能装不好,爸妈就打圆场,“反正以后也是在镇上时间多,市里的房子结婚了让两个孩子慢慢商量着装就行。”
他们开心的大笑着,脸颊上的喜悦一个比一个明显。只有我插不上话,听着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我心里如针扎一般难受。
丝毫没有人过问我的想法,也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他们只是在敲定好一切后,给我一个通知。我就像他们爽朗笑声中一个沉默的摆件。
赵婶说话时总爱拍我手背,黏腻的触感让我起鸡皮疙瘩。
赵叔许是喝开心了,用筷子敲着酒杯,“结婚了早点生个孙子给我们带。”
赵婶的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你放心,嫁过来后不用干活,活都让你叔和龙龙干,嫁到我家就是享福的,等有了孩子,我和你叔就退休了回家给你们带孩子去。”她给赵玉龙使着眼色,赵玉龙殷勤的给我爸妈倒水递纸。
四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像盯着待宰的羔羊。赵玉龙把椅子往我这边挪,大腿紧紧贴着我的牛仔裤。他身上的汗味混着油烟的味道,熏得我头昏脑胀。
我被夹在赵玉龙和赵婶中间,赵玉龙不断往我盘子里夹菜,手不安分的放在了我的大腿上,“赵弟你爱吃什么?我以后天天…….”我猛地站起来,“我去盛饭。”我攥着碗的手指发白。厨房门帘后传来压低的哄笑:“害羞了!”“姑娘家脸皮薄。”
我颤抖着站在电饭锅前,听着外面他们商量婚期的刺耳笑声,我觉得我快疯了,我要怎样才能逃离这里?没有手机,没有钱,就连能帮我的人都没有,我该怎么办?
我在想会不会有奇迹突然发生在我身上,让他们取消这场荒唐的婚礼。
一切发生的太快,我突然就被通知了结婚,快的让我没有任何准备的时间。
明明不久之前他们才笑着同意我和江亦的交往的,怎么变卦来的如此快?
“十六万六的彩礼”第一次觉得钱听起来这么刺耳。
砧板上的菜刀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盯着自己颤抖的手腕和耳边不断响起的刺耳笑声,我突然想,如果受伤,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
转念一想,觉得不妥当,受伤总有好的那天,而且还疼,有这想法,不如好好想想,要怎样才能彻底逃离魔掌。
回到饭桌时,赵婶热情招呼着,“赵弟啊,这几天店里不忙,你休息几天,让龙龙带你去市里玩玩,顺便买卖衣服和三金。”
她给赵叔使眼色,赵叔马上附和道:“是啊,你们年轻,正是玩的时候,整天待在镇上,也该出去走走,看看城里的风景了。”
妈妈也在一旁笑着附和:“是啊,趁着这两天天气好,正好去市里把证领了,省的再专门跑一趟。”声音轻快得像在讨论明天吃什么。
赵叔看着爸爸,筷子在红烧肉上点了点,就是不夹起来,“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家里有啥重活累活,就让龙龙去搭把手。”
爸爸扒拉了两口饭,还没咽下去就开口:“那肯定,女婿就是半个儿嘛!以后玉龙就是我儿子!”
他们的话让我感到一阵恶心,胃里一阵翻涌。我攥紧筷子,指节发白,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赵叔那张堆满笑意的脸在我视线里扭曲变形,父亲谄媚的附和声刺得我耳膜生疼。
我双手放在桌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却感觉不到疼。
我就像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只要价格到位,确定好送货日期后,他们便会将我打包送货上门。
我知道那个红本本就是我的死亡判决书,一旦领了它,我这辈子就彻底完了。我会像一只被钉死在标本框里的蝴蝶,被困在这里,永远,再也出不去。
我甚至都清晰的看到未来三四十年,不!是往后的每一天,我会过怎样行尸走肉的生活。
我开始想办法,连续两个夜晚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院里子吹冷风,风像刀子慢慢割开衣服顺着皮肉往骨髓里钻,我却觉得不够冷,想让风再大点,天气再冷点。直到温度计爆出四十度的猩红数字,领证的事才被暂且搁置,我知道这不过是缓行,不是长久之计。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手机我碰不到,也没人愿意帮我。
直到我感冒的第三天,舅舅来了。我混沌的视线里突然透进来了一束光,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干裂的嘴唇止不住的抖,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我有救了。
我死死攥住舅舅的袖口,指甲几乎要陷到布料里去,千言万语已经来不及说,我现在只想让他救救我。
“舅舅,我爸妈让我结婚,你跟他们说一下,我不想结婚,我不想嫁给赵玉龙。”我声音哑的不像自己的,“你劝劝他们……”
舅舅拍了拍我的手,叹了口气:“欢欢,年纪到了都是要结婚的,我听你爸妈说了,赵玉龙除了年纪大一点,其他方面还是不错的,离家近,家里也只有他一个,嫁过去也不会受欺负。”
心猛地沉了一下。我不知道爸妈跟舅舅说了什么,但事情不是舅舅想的那样的,他不了解,他根本不知道赵玉龙是怎么样的人,我爸妈又是怎样对我的。
“求你了舅舅……帮我说一说……救救我,求求你……”喉咙里涌上来的酸涩让我的声音支离破碎,“我真的不想嫁!我可以继续打工,我挣钱,我都给他们!十六万六的彩礼,我打工,我能挣来的!”我才二十岁,我以后能挣来的。我红着眼,眼里满是祈求,希望舅舅能帮帮我,让这场闹剧停止。
我死死盯着舅舅嘴角的皱纹,那些沟壑般的纹路仿佛是我最后的希望,指尖在手心里掐出四个深红色的月牙,却感觉不到疼。
“舅舅……”我无助的看着舅舅,就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狗,期待有人能将它解救。
舅舅能帮我的,舅舅肯定会帮我的。
他们只想把我嫁出去,只在乎彩礼的数目,至于对方是谁,做什么的,根本不重要,我的终身幸福,不过是他们账本上的一串数字。
我不想做牺牲品,我不想,我一点也不想。
舅舅重重地叹了口气,手掌落在我的肩上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父母都是为子女好,父母不会害你的。”他每说一个字,皱纹就跟着颤动,“你别想钱不钱的,父母彩礼要的再多,以后也是给你的。”
他们真的是为我好吗?我不知道,我不想要他们的好,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们的“好”都让我窒息。
在所有人眼中,我的抗拒不过是幼年被亲生父母送走积攒的怨气,是任性,是无理取闹,因为怨恨所以才不满他们安排的事,对我好的事。甚至很多年后,他们依旧用这套说辞麻痹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所有问题。
“父母不会害你的,等你以后自己有孩子就懂了。”舅舅的话像最后一块巨石,压垮了我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
我的心死了,唯一能帮助我的人也不愿意向我伸出手,他曾是抚养我长大的“父亲”,此刻却和其他人站在同一个方向。我无法形容那一刻是什么心情,就像即将溺毙的人抓住一根浮木,却发现它早已腐朽了。
我突然清醒过来,这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连最亲近的人都不帮我,何况旁人?
我想用舅舅的手机打电话给江亦,舅舅说他没有带手机,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带,还是爸妈跟舅舅说了什么。
算了,就算打通江亦的电话又怎样?他还在读书,有幸福的家庭,有大好前程。难道真要他抛下一切带我亡命天涯?离开这再也不回来?不要父母不要家庭?现实吗?他愿意吗?即便他愿意,他父母愿意吗?我的父母又怎么可能放我走?
可江亦说过,他养我的,若是他知晓了这一切,他会不会抛下所有奔赴而来,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带我走?
现实和理智告诉我该放下这样的念头,可心底总是忍不住想。江亦的承诺像扎在血肉里的刺,平时不碰就不疼,可夜深人静时总会隐隐发作。
我盯着木头做的房梁,知道说服爸妈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只能逃走,逃到哪去我不知道,得要先能逃出去,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总会有一个我的容身之地。而且机会只有一次,失败就全完了,我绞尽脑汁的构思逃跑计划,却始终找不到万全之策。
深夜趁他们睡熟后沿着公路逃跑?不太现实,靠跑我跑不了多久,坐车是唯一可行的方式,可镇上的客车司机都和父亲相熟,这条路也行不通。
就在绝望之际,转机突然出现了,赵玉龙因为女儿生病去了他外婆家,带他女儿去看病,一时半会回不来,领证又被搁置了。
听说他离婚后把女儿寄养在了外婆家,那个地方离泉京镇有点远,要转好几趟车才能到,虽然不清楚具体病情,但听说蛮严重的。
赵玉龙的离开让我暂时松了口气,在家休息一周后,妈妈见我好的差不多了,便让我继续去福满酒家上班了。
每天中午午休,我都站在福满酒家门口仔细观察,寻找一切可能逃跑的机会。
日子在焦虑中一天天流逝,我却始终想不出可行的计划。直到婚礼前半个月左右,赵玉龙回来了,还带着他女儿。
六岁半的小女孩,剪着一个寸头,黝黑的脸上沾着污垢,完全看不出女孩样。
“星星,叫妈。”赵玉龙指着我,拽着她的手命令道。
星星怯生生地低着头,小声的叫了一句。一旁的赵婶满眼嫌恶,连正眼都不愿瞧她一眼。
“没吃饭啊!大点声!”赵玉龙拽着她的胳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星星被拽着踉跄,细小的胳膊上浮着几道红痕。
我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又硬生生刹住脚步。星星像只受惊的麻雀缩着脖子,“妈……”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蒙着一层水雾,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我听着那声不符合我的称呼,胃里一阵翻涌。
“星星是吧。”我蹲下身平视她,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很心疼她,心疼她投胎到了这样的人家,但并不代表我就真的能当她妈妈。
赵玉龙突然归来,我却还没找到逃跑的方法,绝望之下,我咬牙决定赌上一把,趁上早班时搭最早那班客车逃离这里。
开客车的张叔虽然和爸爸相熟,但平时待人和善,我盘算着,若是将事情和盘托出,跪下求他帮帮我,说不定能求到他的帮助,最坏不过是一顿毒打,万一能成功呢!那时的我已经走投无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觉得也能豁出命去搏一搏。
不等我实施这个计划,事情突然有了转机,邵婷婷回来了。
她比之前瘦了些,说话时总不自觉地绞着手指。原来她父亲打牌欠了一屁股赌债,讨债的人天天打爆她的电话,逼得她换了号码,还加她扣扣,让她怕的连扣扣都不敢登录。
邵婷婷问我过得怎么样,我根本没有心思跟她细说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
当听说我要和赵玉龙结婚时,邵婷婷猛地瞪圆了眼睛,嘴唇微微发抖,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似的僵在原地。半晌,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是……你疯了吗?”
“他们逼我……”
我的视线突然模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望着邵婷婷那张熟悉的脸,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在脑中闪现。
我猛地抓住她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婷婷,帮帮我……”
邵婷婷的眼神从震惊转为坚定,反手握住我的手,说:“怎么帮?你说。”
我颤抖着抓住她的手,“帮我逃出去……”声音压得极低,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去市里找辆车,然后我晚上偷跑出去,让司机送我去车站。”
我紧抓着她的手,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从市里包车往返应该要好几百块钱,这个数字在我的脑中不断放大,我喉咙发紧,几乎不敢呼吸。
邵婷婷只犹豫了几秒,就点头答应了。她临走前,我紧紧攥着她的手,她用力抱了抱我,说:“你放心,有姐在,没问题!”
我拼命点头,仿佛把所有希望都钉进这个承诺里。我是相信她的,坚信她肯定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