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定年岁,人一定会开始或兴奋,或黯然地回顾自己一生。
这一生,可有某种建树?
这一生,曾爱过几个人?
爱只有一个字,却有太多种类,亲,或友,还有特别一种。
无关于其他,但想肌肤贴紧,去共度一生一世的那种。
事业成就,似乎更合适由别人评说,如果只说那些爱过的人,那就唯有自己的说法,是最权威的那个。
让陆天来说,年轻时他也算曾爱过许多人,太多个了。
比如年幼时,眷恋父母。
比如长大后,疼爱陆唯。
比如在某日,于楼下大声叫他名字的一个。
王嘉实。
王嘉实这个人,即便是陆天看来,也觉他是人群当中特别那个。
他英俊,他优秀,他真的,就很特别。
陆天永不会忘,第二天就要结婚的一个蠢货,现在还在楼下大声叫唤自己名字。
所以王嘉实这神经病想什么呢?幸福过度,使人变形?
“陆天——”
“下来喝酒——”
是提前致电不香了,还是全球通网不甜了?非要学旧电影男主角一样作戏,大吵大闹叫人下来吗?但陆天真对他无可奈何,这大晚上的,都听到这栋楼里有别的邻居在叫骂了,再不快点下去,有点担心过会小区保安过来报警直接把他拖走。
“你他吗?你打个电话会死是不是!”
“我会。”
王嘉实直着眼睛朝刚从楼下大门里出来的陆天扑过去了,还勾着陆天肩膀死活不放:“兄嘚,我们去喝酒——”
“你这样保安居然放你进来?我得换一个安全点的房子了——”
“嘘嘘嘘嘘走走走走——”
还喝啊?都他吗一身酒味了,再喝这人明天能起得来床吗?
“明天就要结婚的人,喝这么多好吗?”
王嘉实对着他大笑,而且得意,把陆天拖着出了小区,把手里的瓶子举起来。
“我还能喝更多——”
其实陆天不太喜欢喝酒,应酬是实在没办法,不像王嘉实是个酒量很好,特别好的家伙,他喜欢喝酒。
不知道为什么,陆天看他,不像单纯看一个同学,一个舍友,一个普通朋友……对着他的好或者不好之处,就比如说能喝,陆天都觉得是成功人士应有的潜质。
现在的问题是,酒量好的都喝成这样了,明天的婚礼上如果没有一个体面的新郎,陆唯她爸可能会当场爆炸,买凶杀人吧?
说真的,陆琦元那人,便是陆天都觉得难搞定,有时候忍不住地为王嘉实难过。
现在王嘉实拖着他,还要去买酒。
从货架上嘻嘻哈哈拿那些乱七八糟的破烂玩意陆天都由他,就忍不住问:“你要去哪儿喝?”
这话把王嘉实问住了,但沉思片刻,他又开始疯。
“去你家——”
“你他吗的,你敢吐我家试试?”
陆天现在的女友有点轻微洁癖,要是明天看见这人吐一地陆天也不收拾,可能陆天也会死。
“楼顶——”
“……”
合着废话还没说完呢?陆天无语。
楼顶就楼顶吧?只要这人不跳楼就还行,不然不是凶悍陆琦元买凶杀王嘉实,是凶悍陆唯买凶杀他陆天。
于是陆天就陪着王嘉实上去楼顶,可惜这边物业好久都没清理了,上头散布着一堆又一堆奇怪破烂,不好下脚。而且还因为旁边这是个醉鬼,陆天必须得拉着他小心翼翼地走,不然真怕把他摔死了没得赔给陆唯。
终于找了块勉强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陆天就看王嘉实傻笑吨吨吨灌酒。
这人真的好像个SB啊。
但干掉半瓶廉价破烂之后,傻瓜王嘉实莫名安分了,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
陆天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
王嘉实真的有点不对劲,他拿着那瓶红酒,修长手指拨弄酒签,一点点地把它抠成破烂,撕得粉碎。
陆天推他:“你给老子说话!”
“我啊,其实有点不明白。”
沉默之后,王嘉实说话不再似喝过酒发癫发疯,那是一种陆天从来听惯的冷静,就好像他刚才的行为,不过一种表演,借着酒意特意前来表演。
“你不明白什么?”
“我不明白的是,我为什么要结婚?”
陆天想想,道:“因为你爱陆唯。”
这倒是真的。
王嘉实在醉里认真点头。
对,他很爱陆唯,非常非常爱,可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陆唯爱他亦是同样。
可是。
“我配吗?”
哦,看来是真喝醉了。
陆天从来都觉得王嘉实是个自尊心略高的家伙,虽然他出身一般,从前到现在一直没多少钱,但他一直很努力,不管是对待自己的工作,或是和陆唯恋爱。
陆天曾经喜欢听他那些兴奋说话,展望他事业,展望爱情,展望家庭,他自己家里亲缘淡薄,所以要是陆唯不反对的话,想要两个小孩。
“男孩子最好是哥哥,然后有一个妹妹,或者弟弟也行。”
他说自己随便说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什么具体性别只要是他的小孩,他都会喜欢。
这些说话陆天都会觉得动听,不因普通寻常而显得不珍贵。
可今天的说话,听起来就有些虚无缥缈了,有些埋怨与不甘不喝到真醉可能他不会说出口。
“自信点吧兄弟,我看你是想太多。”
陆天从小和陆唯一起长大,知道她其实也很高傲,知道王嘉实是她精心挑拣的那个,爱得很执着。
虽然陆天有时候也觉她那执着好似偏执,但想想她有那么个保护欲过重又老顽固的亲爹,如今这样也不是什么怪事。
“是吗?”
对王嘉实这随口的问话,陆天也就随口答:“是啊。”
为从来都疼爱陆唯,为从来都当王嘉实挚交,能为他们这段感情保驾护航而做的,陆天都已做过,自问已不能再做更多。
王嘉实看他一眼,他回望。
如果王嘉实现在要临阵脱逃,陆天就准备要揍他了。
但王嘉实没有,他只问陆天:“你怎么不喝酒啊?嫌我买便宜货?”
陆天只得接过王嘉实硬塞过来的酒瓶,这他吗的什么跟什么?说起来,都已经是两个成年男子,两个社会精英Alpha,今天偏在这,跟乡巴佬似的,坐在小区肮脏楼顶上吹同一瓶廉价红酒。
陆天喝了几口,觉得这酒真不咋样,结果一转头,看见王嘉实又开始灌白的了。
「就作死吧你。」
但是陆天心里有点莫名的得意,都开始怀疑自己确实太不能喝酒,这么一点就开始让他头晕目眩,以及猖狂。
“我说真的,你喝酒怎么不找罗正德?这个烂人指不定没睡等着你召唤呢!”
这话说出来,陆天都觉得自己有点酸,朋友之间还能整的跟情侣吃醋一样,但也有点明白什么叫爷们儿借点酒意正好装疯。
“我找他个屁,”王嘉实居然对他乱笑:“我跟你说,他自己都说他就不是好东西,陆天你比他强多了——”
陆天的心内有点什么被拨动了,仿佛因王嘉实当他最佳损友而更得意,但得意中似乎又还多混杂着一点别的。
暧昧的,含糊的,不清不楚。
陆天努力停止思考。
“行了你,说这话不恶心啊?”
“哦哦老实人陆天又有话说——”
又他吗起哄是不是?都是些嘴巴上说得好听而已,而且老实人这种话一听就是从罗正德嘴里蹦出来的屁。
但这是最后一晚。
最后一晚,按照傻瓜罗正德的理论,未结婚,那王嘉实还是单身,陆天也还是单身。
“哎,你怎么不找个人,跟我一块结婚呢?”
王嘉实搂着他肩,把头靠在他肩上,仿佛陆天和他一块跟某人结婚,便能打消他对婚姻的不安感觉。
本来停止了思考,又忍不住思考,为这一句撩拨,那些含混的,模糊的,在陆天心内变成了明白的,清楚的。
他想起陆唯的笑脸。
他想起陆琦元与他抱怨说话宁可把陆唯这一生交给他照顾。
他想起王嘉实的笑脸。
他想起老实人并不老实,其实贪新之时尚可念旧。
世人摆弄着某种仿佛集体认可必须遵守的准则,将一生一世一双人当作美德的一种,于是爱着陆唯的同时不能爱王嘉实,或者是爱着王嘉实的同时,便不可以爱陆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