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聿没对梁瑾的发言作出正面回答,道路两旁的路灯很亮,余光照进车内,明明暗暗,映得陆淮聿的下颌线愈发凌厉。
红灯结束,陆淮聿开着车往立交桥上开,说:“回家吃吧?”
梁瑾没有意见,说好。
陆淮聿慢悠悠把车倒进车库,然后才解锁,让梁瑾下车。
梁瑾抱着纸箱,看到陆淮聿下车,但手里还提着一些菜,看到梁瑾的眼神落在上面,也不藏,大大方方露出来给他看。
“阿姨又不在家吗?”梁瑾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从上个星期开始,阿姨就经常请假不在,于是陆淮聿便以各种理由,带梁瑾到外面去吃饭。
“嗯,她儿子生病了,我让她先去照顾着。”
陆淮聿撒起谎脸不红气不喘,再加上表情严肃,只会让人觉得真有此事。
实际上保姆的儿子只是下楼的时候崴了脚,她需要提前下班去给孩子做饭而已,不过陆淮聿了解了情况之后直接好心地给她放了个小长假,并让她不要着急,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好养,骨头总是会很快长好的。
陆淮聿抬手,想接过梁瑾抱着的纸箱,只是梁瑾躲开了,随口解释了一句:“没关系,不算重。”
回到家后,陆淮聿拎着手里的东西进了厨房,梁瑾以为他把东西放进冰箱后就会出来,却没想到在外面听到了他开火的声音。
所幸陆淮聿家的厨房很大,就算是再来三四个人站在里边,也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挤。
梁瑾进来的时候,陆淮聿已经把牛肉切好了,正准备放到锅里开始煎肉。
梁瑾以前从来不知道陆淮聿原来是会自己做饭的,他以为像陆淮聿这样的身家条件,只要在每个房子里配一名厨师和保洁人员就够了。
不过梁瑾很快想到陆宅里他花了三天时间才把佣人的脸都挨个记住,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陆淮聿猜到梁瑾在想什么,看了他一眼,把牛肉放进了锅里,“滋啦”的声音响起,一边拨弄着,一边说:“梁瑾,我以前在英国留学过。”
被点名的梁瑾回过神来,说:“噢,我以为你们这样的人就算是出国也会有专人伺候。”
陆淮聿轻声笑了,没有完全否认。
他刚到英国的头两个月的确是配有司机和厨师,不过在陆淮聿成功拿到英国驾照之后,就没有再麻烦其他人照顾自己,学会做饭这是太常见的一件事,没有人能长时间忍受白人饭而不吃中餐。
他也不喜欢,自己居住的空间里总有其他人在。
更何况陆淮聿的时间安排总是很紧凑,要一直让阿姨配合他的时间,对中年人来说也并不容易。
他没有那些公子哥的矫情劲,自己动手随便应付点也就算了。
只在边上看着陆淮聿一个人忙碌不是梁瑾的作风,思考不过两秒他就开口问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陆淮聿不跟他客气,让他去把袋子里的番茄拿出来,洗了切块装到盘子里去。
梁瑾熟稔的刀工很快吸引来陆淮聿的注意,面对他的眼神,梁瑾只是淡淡地笑,说以前有段时间自己住,所以会一点,但对于下厨来说,水平也仅限于,不让自己饿死,味道都很差劲。
梁瑾以为说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两个人不再说话,或者转到下一个话题,但陆淮聿却问了一句,什么时候。
大脑宕机三秒之后,梁瑾说,13、4岁左右吧。
“一开始经常到邻居奶奶家蹭饭吃,后来次数多了,我不好意思,就帮着打下手,再后来学习比较忙,学校也开了食堂,就一直在食堂吃。”梁瑾语气听起来倒是很轻松。
梁瑾以为陆淮聿还会继续问下去,毕竟当初他和他的大学同学无意间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显示出很好奇的样子,毕竟在这个时代,13、4岁的小孩一般都被家长逼着坐在书房里,而不是连吃饭都要发愁。
但陆淮聿没问,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
只有两个人吃而已,陆淮聿也没有做很多菜,一盘简单的鸡蛋炒青菜,煎好的羊排,还有一大碗炖好的番茄牛腩,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晚餐。
自从来到陆淮聿身边,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简单的家常菜,陆淮聿看他吃得格外慢,以为是味道不行,“我也不是很会做饭,凑合吃吧。”
梁瑾低着头扒饭,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地说很好吃,又小声说谢谢陆总。
梁瑾在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也不看手机,陆淮聿也是一样,在这点上他们两个倒是很适合一起吃饭,只是梁瑾还是不能习惯这样温馨和谐地相处,仿佛两个人不是钱色交易,更像是在谈恋爱,这让梁瑾不太自在。
他宁愿陆淮聿和以前一样,很少说话,单刀直入,结束就再见。
他有想过,在那天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晒太阳的时候,没有太深入,但还是思考了一下。
他为什么不能自然的接受陆淮聿对他好呢?
梁瑾想,他可能是在害怕。
害怕时间到了陆淮聿不放自己走。
万一陆淮聿觉得这样继续下去很舒服,不结束也很好,万一他有一天突然喜欢上了自己,那该怎么办。
这也不是梁瑾自恋,只是陆淮聿的眼神、前后态度变化都太过明显,傻子才不会怀疑。
所以梁瑾有意无意,在做出一些破坏,但也只是希望陆淮聿明白,他不是临时给一点好处就会被轻易收买的人。
虽然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默默接受的,毕竟装傻比掀桌要简单很多。
可是梁瑾更害怕的是,如果陆淮聿一天比一天好,到时候自己舍不得走了怎么办?
那也太贱了。
所以梁瑾还是打算尽早提醒陆淮聿自己迟早要走的事实,希望他早作准备,到时候一切都顺利。
“陆淮聿。”
梁瑾难得喊了他的名字,不过语速倒不快,语气也挺温柔的。
“今天我经纪人看到你了。”
陆淮聿坐在梁瑾对面,头顶的水晶吊灯把两个人的表情映得很明显,有一点微妙的变化,都能在明亮的灯光下暴露出来。
“我知道。”陆淮聿说。
“我一开始骗她,我说我们是合租室友关系,不过很快就被拆穿了,因为她说没见过经常上财经频道新闻的集团当家人会沦落到跟别人合租的地步。”
陆淮聿笑了,嘴唇的弧度有些上扬,不过看起来不是嘲笑,只是觉得梁瑾说的话很可爱,而他经纪人的吐槽也非常到位。
梁瑾继续说:“我没打算隐瞒。”
陆淮聿笑意变淡了一些,点头,表示同意。
“但我想,这种新闻对你来说也算是丑闻吧。”
陆淮聿脸上的表情没动,因为他知道梁瑾的话还没说完。
“所以我会告诉她,我们很快会分开。至于是py,还是金主,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随便她自己脑补吧。再说,没记错的话,我们的合同也只剩不到一百天了,很快就...”
陆淮聿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梁瑾把这些日子记得这么清楚,但很快反应了过来,让他继续说。
“我不会告诉她具体的数字,因为这样也挺莫名其妙的。我只是说我们很快会一拍两散,让她不用担心会有绯闻之类的东西跳出来就可以...”
梁瑾还想继续往后说,但是陆淮聿不打算继续听下去,他打断了梁瑾的话语,脸上的笑意已经一点都没有了。
不过眼神相当的平和,情绪看起来也非常稳定,他对梁瑾说:“我知道了。”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陆淮聿被迫清楚知道,在被迫和他绑定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梁瑾就在倒数,每一天都不曾懈怠,来倒计时这段日子的结束,并为此欣喜不已,手舞足蹈。
如果不阻止梁瑾继续说下去,陆淮聿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甚至能听到他是如何和经纪人计划自己逃离魔爪后的工作安排,所以陆淮聿提前喊停,结束了这场对话。
至少到目前为止,陆淮聿并没有很好地做好让梁瑾离开的准备。
说好的一年好像太短了,陆淮聿忍不住去想。
—
晚上,陆淮聿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梁瑾对他的忙碌习以为常,并表示自己会把碗洗干净,让陆淮聿放心出门。
陆淮聿坐电梯来到负二层,坐在驾驶位上,安静地坐了五分钟,然后轻车熟路给一位固定的心理医生拨去电话,询问他现在是否有空。
得到确定的回复之后,陆淮聿才驱车前往。
陆淮聿从小到大都是去同一家医院体检,在父母离婚的那年表现出一些明显的情绪问题,在陆奶奶的千催万盯之下,陆淮聿才开始有定期去心理医生那里做咨询。
不过陆淮聿并不认为自己有病,心理问题也算不上大毛病,不影响日常生活,也不会影响他的个人行为,他只是习惯性失眠、遗传性神经压迫、冷漠程度高于常人,仅此而已。
这对于当时的陆淮聿来说,拒绝对外界的感知,冷漠的性格反而能让他更加专注自己手头的事情。
他本来也不是普通人。
不需要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时刻。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陆淮聿只是来到心理医生的办公室,小坐半小时放松,然后拿着诊疗单去开药。
成年以后陆淮聿很少因为情绪受困,在时间的堆砌下,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受挫,习惯性失眠也渐渐有好转,只不过相较于普通人十二点躺在床上就能入睡,陆淮聿要多花两个小时而已。
按照之前约定的就诊频率,实际上下一次咨询应该是一周后,不过陆淮聿决定今天晚上就去找那位医生聊聊。
“最近有什么问题吗?”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在电脑上敲敲打打,调出陆淮聿的个人档案。
陆淮聿坐在一张很舒服的软椅上,双手交握,自然的垂在身前。
“没什么问题。”陆淮聿说。
医生推推鼻梁上的镜框,看了一眼病历单上刚做完检测呈现出来的激素水平,问:“最近睡得怎么样?”
陆淮聿点头,说还可以。
医生跟陆淮聿相处的时间足够长,听出他的敷衍也不去拆穿,继续问道:“确定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吗?你这个指标不太正常,看起来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会导致易怒。”
陆淮聿摇头,说最近有几个项目在同时推进,很忙。
不过医生并不买账,说他以往的工作强度并不低,这并不值得他在晚上专程跑过来,认为陆淮聿有所隐瞒。
“陆总,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你也知道,有所隐瞒会导致医生的判断出现失误,你花时间来做的咨询效果也并不会好。”
陆淮聿沉默了很久,久到医生以为他还是不打算说,准备要离开。
“年前,我买了一只猫。”
医生松了口气,肯打开话匣子就可以,说明事态并不严重。
但他同时也感到疑惑,因为他知道陆淮聿童年时的经历,不认为他会是爱心泛滥的人,更何况
“……陆总,我记得您对猫过敏。”
但陆淮聿没理他,轻描淡写道:
“我关在家里养了大半年,养不熟,一有机会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