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为心里记挂着事,也可能是因为昨晚上没有洗澡,身上不清爽。
张笙这一觉睡得极不舒服,梦魇连连。
他醒来时,天才刚破晓。
拜狱中的多年生活所赐,他与人合睡时爱抱人的坏习惯早已被纠正了过来。
被噩梦惊醒,张笙心有余悸。
他出了点冷汗,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肚子上,身姿板正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回想刚刚的梦境,他竟一点都抓不住头绪。
张笙悄悄挪动着身体,拿过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看时间。
还不到五点,他应该只睡了三个小时不到。
身侧的郁辛睡得正香,昨天应该真的累到了,他微微打着小鼾,还时不时地混杂着细小的磨牙声。
张笙坐在床上,借着玄关口的光线看他。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下颌越发棱角分明,不知道是不是长年在外拍戏的原因,他的皮肤倒是没有小时候白皙,隐隐约约有像古铜色转换的趋势。
不过郁辛的睡相不像自己,他睡颜很好看。双目闭合着,纤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了一片阴影。
张笙心尖有点痒,试探着伸手去触摸了一下他的睫毛,软软的,似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他放轻动作,掀开被子下床,想趁着郁辛没醒去洗个澡。
脚刚点地,一阵头晕目眩,张笙忙撑着床边缓了一会儿。
待晕眩感过去,他踮着脚,拿着换洗衣服,一步三回头地摸进了浴室。
他将莲蓬头开到了最小,生怕吵醒外面睡着的人。
昏暗的室内,郁辛背对着浴室,缓缓睁开眼,眸中哪里有一丝刚睡醒的氤氲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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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笙再次醒来时,太阳已高高挂起,房间里的廉价丝质窗帘根本挡不住刺眼的光芒。
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穿过单薄的房门完全唤醒了他,有退宿的客人正在推着行李箱疾步走过。
他洗完澡后又窝到被子里睡了回笼觉,这次睡得挺安稳。
张笙抱着被子坐起来,身边已空空如也。
郁辛正坐在电视柜前津津有味地吃着早餐,他早起下楼跑完了步,顺路带回来的。
听见身后起床的动静,他将另外一碗未开封的早餐打开,对着张笙开口:“去刷个牙过来吃豆腐脑,安城的豆腐脑是有名的特色食物。”
张笙探头看了一眼,除了豆腐脑外,桌上还有包子,油条和豆浆。
刚出锅的油条亮滋滋的,油还在往外渗。
他突然有些反胃,脑袋埋在被子,瓮声瓮气地拒绝:“不想吃,没什么胃口。”
“真不吃?不吃可就全进我肚子了。”
“不吃。”张笙斩钉截铁。
“不吃就不吃吧。”
郁辛也不强迫他,他要是有胃口想进食了,待会儿可以下楼买了在车上吃。
郁辛丝毫不客气,将早餐一股脑儿地全投喂给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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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达安凌风家小区的时候,正值早上七八点,老人出门锻炼的高峰期。
小区侧墙上布满了爬山虎,在一人高的地方用红色喷漆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
看来无需多久,这个小区就会被夷为平地。
老破小的居民区,里面的停车模式简直就是地狱模式。
郁辛好不容易在一个墙角找到了空位,将车塞了进去。下车一看,竟然还要步行绕半个小区才到终点。
两人沿着小路慢慢走着,权当是散步了。
郁辛依旧是帽子和口罩不离脸,身穿着纯黑色的衬衫,尽可能地让自己融入大众一点。
而张笙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脱离了明星光环的束缚,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走在阳光下。
他们身形都瘦瘦高高的,一个矜贵优雅,一个清新干净,走在一起格外引人注目。
几个晨练回来的老人路过,不由得多看了他们两眼。
有个老人甚至拉着张笙的手臂,热情地和他攀谈起来。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说自己孙女在大城市工作,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结果一听他说自己不是本地人,老人又意兴阑珊地放开了他的手。
郁辛不声不响地跟在张笙身后,听着他和老人唠嗑。
大概是郁辛气质过于出众,倒没人敢接近他。
拐弯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后腰猝不及防地被从后面撞了一下,身后随即响起了一个孩子的惊呼声。
所有人都停下来脚步往后看去,一个衣服脏兮兮的小男孩摔在了地上。
男孩看上去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显然刚刚撞郁辛的人就是他。
郁辛弯腰,企图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却被他直接甩开了手。
都是住在一个小区的,老人自然认识这个小孩。
她一跺脚,对着男孩骂骂咧咧的:“作死的了,你个肥仔一大早又疯哪头去了?!你爹爹咧?”
她操着一口听不懂的方言,强硬地将孩子从地上拉起来,一边拍打着他身上的泥土,一边往他来的方向张望着。
“你爹爹咧?”她又追问了一遍。
男孩拿袖子随意地抹了一下脸,往她肩上用力一推,又跑远了。
张笙忙上前扶住老人,老人踉跄几步,借着他的力站稳了。
远处早已不见了男孩的身影。
“这?”
郁辛奇怪地望着男孩消失的方向,这么没教养的孩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个小畜生。”老人呸了一口,“得叫他爹爹揍他一顿。”
见他们听不懂,她又换回了不标准的普通话,拉着两人,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模样。
“这孩子是我们这里人见人嫌的皮猴,爸妈从小都不在身边,跟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都被养坏了。”
哦,怪不得。
不过郁辛和张笙都不是爱打听别人家事的性格,只沉默地点了点头就没再说话。
老人估计是平日里攒了一肚子话没处说,这下直接被打开了话匣子,不管不顾地继续嚼着舌根。
“他原先有个哥哥,在外地当什么训练生,说要是出道了就能当大明星呢,结果人先没了。”
“他哥是个乖娃,可惜啊,就是命薄啊。安军他们夫妻俩捧着盒子回来的时候,我们都瞧见了。哎呦,那哭得惨的咧。”
“也得亏他们当年宁可被罚了八万块,也要把这孩子留下来,不然凌玲这当妈的怕是也跟着去了。这孩子刚见他们的时候,连爸妈都不肯叫呢。”
......
张笙的脚步停住了,从她的话里抓住了关键的信息。
他脸色有些难看,语气异常冷静:“奶奶,你刚刚说什么?他哥是训练生?”
老人见他搭上话茬,以为他燃起了八卦之心。
她扯着张笙的衣袖,莫名地带着点炫耀的意味。
“那是,他哥之前还上过我们省台电视呢,就在我们小区门口录的像!要不是他死的早啊,以后当明星了,我也算是看着明星长大的人呐!”
张笙回头和郁辛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都很肯定,是安凌风没错。
张笙心跳狂跳起来,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继续问老人:“那奶奶,您知道他安葬在哪个公墓吗?”
“就在城南......”老人蓦地反应过来,怀疑地看向他们,“你们问这么仔细做什么?”
“我们是他的粉丝,大老远过来想去祭奠一下。”郁辛解释。
“粉丝啊。”老人恍然大悟,“你们有心了,他们自己家里人除了忌日都不去公墓上了,难为你们还记挂着他。”
“那奶奶,能麻烦您告诉我们公墓的具体地址吗?”郁辛满眼都是真诚。
两孩子人都挺好,老人松了口:“城南公墓,就叫这名字,离我们这儿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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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远不知道,郁辛和张笙又回到了车上。
郁辛调着导航,随口问他:“安凌风家里还去吗?”
张笙用手蒙着脸,脑子里一片乱。他是想着去看望一下安凌风的爸妈,毕竟他们儿子是因为自己才出的事。
可是刚刚那老人说的话,言语间都是他们已经放下过往,开始了新的生活。
张笙不确定自己出现在他们面前,会不会勾起他们伤心的回忆。
郁辛已经调好了导航,静静地等他做决定,导航显示离墓地要开两个小时。
“不去了。”张笙仿佛是想通了,目光坚定。
郁辛看着他,欲言又止。然后他了解地点点头,沉默着发动了车。
汽车缓缓驶出小区,硕大的“拆”字在后视镜里渐渐消失。
等到再也看不到小区时,张笙又突然慌了起来,手放在郁辛的大腿上,有些颤抖。
“我要是没去看他爸妈,他会不会怪我?我应该替他尽孝道的。”
他喃喃自语着,眼神忧郁又无助,像是陷入了自责的情绪。
郁辛忙着看路,没有注意到他的不正常。
他在脑海中搜刮着劝慰张笙的语句,却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
他说不出“你放心,他肯定不会怪你。”或者“没事,他会理解你的。”这些话。
任何理由在死者面前都很苍白无力,他也无法代入安凌风的立场去替张笙开脱。
就好像他妈妈大年三十为了找宋志辉出了车祸一样,他难以感同她的身受,他只能从自己为人子的角度批判宋志辉,却不能代替他妈高举道德的旗帜。
郁辛放下右手捏了捏张笙的手背,“那你等会儿和他解释一下吧。”
张笙紧张的表情因为他这个亲昵的小动作似乎柔和不少,而后又猛的反应过来,抽掉了自己被压在他大腿上的手。
刚刚还满满当当的手心一瞬间空了,郁辛眸中划过了一抹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