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不久,一轮圆月高悬在天边。温澈和徐澄照感受到的魔魂气息愈发强烈,借着清冷的月光,二人在寺庙的重重院落间仔细搜寻。
穿过一处幽深的廊院,眼前豁然出现一片密集的僧舍。
月光下,十几名僧人正伸着手臂,迈着诡异而整齐的步伐缓缓行进。他们僵硬的动作在月色中显得格外阴森,其中那个白头发的矮小身影尤为醒目。
温澈甩出一张黑色符咒,符咒在空中分散成十几道黑影,精准地定住了那群僧人的动作。
正埋头走路的赵遇尘冷不防撞上前人,摸着额头抬头一看,顿时如见救星般朝二人扑来。
“当心!”徐澄照话音未落,温澈已被撞得踉跄后退,正好跌进他张开的怀抱。徐澄照原本想恐吓赵遇尘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呜呜呜,十七道长,我好害怕……”赵遇尘紧紧攥着温澈的衣袖,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泪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徐澄照双臂环着温澈,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温澈轻轻推开赵遇尘,又拍开徐澄照揽得越来越紧的双手,“你也是。”
“哦,好吧。”徐澄照放开了手。
赵遇尘仍止不住抽噎,断断续续说道:“呜呜呜,道长……”
温澈问道:“你不是去找你方丈爷爷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还没找到方丈……”赵遇尘哽咽着道,“就被打晕拖到房里去了……那里还有好多人……和尚……村里人,外地人……”
“然后呢?”
“然后……另外的和尚把其他人带走了……我的方丈爷爷进来……指着我说这个不是……”赵遇尘突然转身扶着柱子吐了起来。他深深弯腰,用手指抠着喉咙,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方丈爷爷杀了人……他把我留在屋子里……杀了很多人……”赵遇尘边吐边哭,语无伦次地说着,“好多尸体……血……好多血……他们破破烂烂的……肠子流到地上……”
温澈轻拍他的背,看他惊魂未定的样子,不忍心再追问。
赵遇尘冲到墙角蓄满雨水的大缸旁,掬起清水洗脸漱口,突然将整个头浸入水中。片刻后抬起头,用衣服擦干脸上的水,用力拍了拍脸颊走回来。
“两位道长……你们……可以和我一起去救那些被关着的人吗?”
“当然可以。”温澈道,“你知道他们被关在哪里?”
赵遇尘点点头:“嗯,我记得那房里挂着长绳,影子印在了墙上。”
徐澄照道:“你不怕吗?”
赵遇尘低下头去,轻声说:“怕,可是……他们肯定也怕……”突然又提高音量,“不对!有你们在,我才不怕呢!”
颤抖声出卖了他,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他又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白皙的脸顿时通红。
温澈拿下他的手,轻拍他的肩膀:“有我们在,不必再害怕。”
听到这句话,赵遇尘紧绷了一整夜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他顶着满脸的巴掌印,含着泪重重地点头:“嗯!”
慕容真握着铲子,迟疑地望向叶胜。
“真的要挖开吗,万一是人家的祖坟?”
“人家的祖坟怎么会刻飞廉纹。”叶胜不以为然,抬起铲子就要动土。
“等等……”慕容真拽住他的袖子,“万一这家人也供奉风神呢?”
“这里是灵州,人家只会供奉水神。”叶胜弯下腰去。
“万一……”慕容真还是有些犹豫。
“行了,少废话,快点挖!”
两人合力将院内十几个坟包尽数掘开,只见里面散落着被分解的白骨,间或夹杂着几片衣物残片。叶胜扔下铲子,蹲身拾起一块布料仔细观察。
“你看,这里头葬着的果然都是叶家内门弟子。”
慕容真站得远远的,两手攀在廊下斑驳的柱子上,别过脸去:“我不看,你自己看就行了。”
“咔”的一声脆响,腐朽的廊柱簌簌落下木屑。慕容真慌忙松手,小跑着凑近叶胜,却见他正捏着一块白骨研究,顿时僵在原地。
叶胜皱眉放下白骨,慕容真刚要上前,他又捡起另一块,慕容真又缩回脚步。
“找到了!”叶胜突然出声。
慕容真吓得一激灵:“啊?什么?什么什么?!”
叶胜在手中蓄起一股风团,慢慢靠近面前的地面,几道苍白痕迹渐渐显现。他转头问道:“还记得我们偷灵兽院长老养的野鸡那次吗?”
“那分明是灵鸟……”慕容真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吃完后你用御风术遮掩痕迹,结果还是被发现了。你对着墙生了十天闷气,最后还是师父把我们救出来的。”
叶胜指尖轻点着地面上的痕迹,沉声道:“那时候我怎么都想不通,明明用御风术遮掩得天衣无缝,怎么还是被那个凶老太婆发现了。后来师父告诉我,‘御风术留下的痕迹,一定骗不过叶家人的眼睛’……你看,这就是御风术留下的痕迹。”
慕容真小心翼翼地绕过散落的白骨,凑到叶胜身旁,盯着那块地面看了半晌,困惑地摇头:“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是风。”叶胜目光专注,“我能看见那人施展御风术时,从他身侧流过的每一缕风。当年灵兽院长老也是这样发现我的。要是当时用御风术的是你,就不会被发现了。”
“是吗?”慕容真将信将疑,“那你能看出风往哪个方向去了?”
叶胜顺着几道若隐若现的气流痕迹走到墙角,拨开茂密的杂草,从泥土中拾起半截褪色的头绳,上面依稀可见飞廉纹的刺绣。
慕容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到这里就停了?这下头不会也埋着死人吧?”
叶胜没有回答,再次施展御风术。一道苍白色的风痕如游鱼般浮现,蜿蜒着向远处的村落延伸。
“走。”叶胜沿着痕迹追去。
慕容真慌忙跟上,临走前又回头看了眼那片被掘开的坟地。
与此同时,温澈和徐澄照正跟随赵遇尘在寺庙中穿行。转过一个拐角时,一张和尚的笑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什么东西!”
温澈惊呼一声,下意识挥拳砸去,那颗机关术制成的头颅顿时四分五裂。惊魂未定的温澈又上前狠狠踩了几脚,转头看见徐澄照似笑非笑的表情,反手又是一拳:“笑什么!”
“呃……我没笑……”徐澄照捂着胸口,抓过他的手,仔细擦了擦,“弄脏你的手了。”
“哼!”温澈用力抽回手,继续往前走去。
徐澄照将那只牵过他的手握紧又放开,快步跟上。
在赵遇尘的带领下,三人穿过曲折的回廊,最终来到一处大院,眼前是一排低矮的群房。
“就是这里。”赵遇尘指着那些房屋道,“我记得有间房里映着长绳的影子,但不确定是哪一间。”
温澈点头:“我们挨个看看。”
徐澄照推开最近的一扇门,老旧的门板“嘎吱”一声缓缓滑开。
走在前头的两人仔细检查一圈,这是一间普通禅房,并无任何异常。
赵遇尘探头张望后也摇头道:“不是这里,那间房很大,有大殿那么大。”
温澈疑惑道:“大殿那么大?从外头看不出来?”
“嗯,外头看着不大,里头很大很大。”
当徐澄照推开第二间房门时,那幅他曾经见过的诡异画像赫然在目——一只青灰色皮肤、生着双角、五彩眼珠的怪物。
他立即闭上双眼,只觉得双手烫得快要烧起来。
温澈握住他的手,指尖轻柔地描摹着他掌心的纹路。待徐澄照呼吸平稳后,两人一同走向第三间房。
“吱呀——”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门刚开一条缝,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屋内景象骇人:四壁溅满暗红血迹,地上散落着断裂的机关部件和残肢。徐澄照侧身让开位置,温澈只看了一眼便立即转身,将赵遇尘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这里没有绳子,我们去下一间。”温澈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
赵遇尘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捂着口鼻连连点头。
夜风骤起,流云掩月,朦胧的微光给院落笼上一层诡谲的薄纱。赵遇尘不禁打了个寒颤,背后窜起一股刺骨的凉意。他使劲搓了搓手臂,小跑着跟上两人的脚步。
来到第四间房前,徐澄照突然驻足。他转向温澈,眉头紧锁:“这间屋子……邪气很重。”
“嗯,”温澈低声对赵遇尘嘱咐,“跟紧我,别离太远。”
赵遇尘紧张地点点头,徐澄照缓缓推开门扉。他独自进去巡视一圈后,与温澈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温澈这才护着赵遇尘走进屋内。
室内比外面更加昏暗,浓重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温澈打了个响指,点燃烛台递给赵遇尘,又从纳戒中取出两个,分给徐澄照一个。
这间禅房从外观上看与其他房间无异,内部却异常空旷,空间之大堪比大雄宝殿。整个房间空荡整洁,唯有正中央摆放着一张供案,后面悬挂着一幅巨大的佛像画作,画中是端坐莲台的金佛,与先前所见的那幅怪物画像截然不同。
“是这间吗?”温澈轻声询问。
赵遇尘仰望着画像,金佛低眉垂目,慈祥的面容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恍惚地摇摇头:“我好像……突然记不清了……”
“别怕,跟着我就好。”温澈安抚地拍拍他的肩,手持烛台缓步向画像走去。
徐澄照进屋时感知到的邪气曾短暂消失,此刻又悄然浮现,似乎源自脚下的地板。他蹲下身,手指轻叩木质地板,仔细搜寻可能存在的机关暗门。
赵遇尘举着烛台紧随温澈,好像走了许久才走到墙边。当他仰头看着画像时,恍惚间竟看见金佛睁眼对他微笑。他猛地一个激灵,揉揉眼睛再看,佛像依旧如初,但画像上却映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正是他记忆中的那根长绳。
好奇之下,赵遇尘转身寻找影子的来源。抬头望去,只见房梁上盘着一条细长的花蛇,一双幽绿的眼瞳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截蛇身正缓缓垂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