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小海拎着六组照片分别前往两个审讯室后,正坐在“后悔椅”上痛哭流涕到哐哐撞大墙的两人抹了一把眼泪鼻涕,不约而同地指认出何妍妍的脸。
李小海大骇,居然还真被宋域猜准了。
随后,被震惊得地崩山摧的李小海警官立刻将此事上报给了自家上司,并且转头又去忙活取证等繁琐的工作任务。
等待何妍妍现身在市局的功夫,沈瀛垂下眼,暗自琢磨片刻,微笑着向忙得头昏眼花的杨欣然借走一个平板,拿过来在手里左右倒腾了半晌。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切了几个屏都不曾捕捉到一个地图软件,倒是看见了各种各样的杀毒软件,花花绿绿的近乎占据了半壁江山。
无奈之下,沈瀛只好自作主张替杨欣然下了一个。
然而,市局的破网不知道今天抽了哪门子的疯,下载进度堪比昆士兰大学的沥青滴漏实验,他半梦半醒了才得以搞定。
暂时没有人来打扰沈瀛的行动,甚至连坐在一旁的宋域也破天荒地没有拉着他扯闲话,低头在一张干净的白纸上勾勾画画。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却因为宋域当代毕加索的画法太过抽象,无所收获地撤回了视线。
沈瀛拨动整个市区的平面图,在白绿铺满的屏幕里,找到了用宋体标明【世纪花园】字样的方块。
他没有一直定格在这里,继续翻找下一个目标。
沈瀛的方向感不错,朝着一个角度滑动几下,不消多时就找到了地方——
华天大厦。
世纪花园与华天大厦不在同一个区,两地相隔了五六个街区,且都是熙熙攘攘的闹市,车流量比肩春运这个每年头固定表演节目,地图日日红得头晕眼花,蹬个二八大杠在胡同里七拐八拐都比一条直道的公路先抵达终点。
沈瀛抿嘴,目光定格在地图上,捉摸不透他的脑子里此刻正在进行着怎样暴风的运算。
市局门外,两辆车一前一后滑了进来。
一辆落地价七位数的豪气宝马,一辆服役多年的比亚迪警车。
车辆稳稳当当地停在一旁规划好的场地内,一眼望去,扒除宋域那辆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奔驰大G能拎出来与宝马拼一拼,其他的车压根就拿不到比赛资格。
宝马驾驶座的门被推开,走下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
她趾高气昂地刮了一遭市局的环境,毫不掩饰自己嫌弃的眼神,“啪”的一声重重地砸上顶平头老百姓一年工资的车门,厌烦地拎起某奢侈品品牌售价上万的包包,气势汹汹地走进了市局大楼。
不明情况的人挠挠头,还以为是来逮小三的正宫娘娘。
警车上走出来的两位警察无奈的相互对视一眼,叹息一声,然后踩着鞋底磨成灰白色的运动鞋跟了进去。
李小海简洁地向身边的几人交代了几句,随后马不停蹄地奔向刑侦大队,浅蓝衬衫的后背几乎被汗水濡湿了一片,浑身上下都发散着“累死爹”的辛酸。
他兜里揣着整合完毕的资料快步走到了宋域身边,一边说话,一边将东西掏出,“老大,酒吧的监控我查了七八遍,由于灯光和位置的原因,只拍清楚了董强和孔朗两人违法乱纪的举动,并未记录到他们两人与何妍妍进行交易的具体过程,不过在门口的监控有拍到过何妍妍出入的身影。”
“你再辛苦一下,”宋域这时才停下手里的笔,再度分发下一个新的任务,“去审审她。”
官大一级压死人,领导的屁股顶了天的沉。
为警察事业劳心费神的李小海努努嘴,默默在心底吐槽了几句,起身和门口的民警一同离开。
沈瀛拿余光瞥了几眼宋域,后者匆匆吩咐完事情后又再次坐下,继续捣鼓着神秘涂绘。
他没太在意,也跟着低头思索自己的事情。
半小时过去,宋域总算是从涂鸦中抽离出来,右手手指不断摩挲下巴,目光却不离开纸张。
李小海匆匆忙忙地从审讯室回来,走近宋域身侧,“老大,何妍妍完全不配合,叽叽喳喳吵得我脑子疼,刚才嚷嚷着要求请律师。”
“让她请,”宋域仰头,“对了,她对于雇人强/暴自己后妈这件事怎么说?”
李小海咬牙切齿,就差把“恨铁不成钢”这五个字纹在脸上了,“她压根就不承认这件事,我都把那两个人证都逮到她跟前了,她就是打死不认,还反手给告了诬陷,在审讯室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差点把我们那个桌子角给踹折一角——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
“……”宋域脸上浮现出少有的凝重,“你先别着急,我跟你过去看看。”
他从椅子面上窜起来,没个好心情地揉了揉头发,径直向外走去。
沈瀛的余光锁住宋域的背影,几秒后又挪动到宋域用笔压住的纸张上,犹豫一下,轻轻扯了过来——
纸张上是歪歪扭扭的线条和龙飞凤舞的字体,如果不是走了警校生的路,倒还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沈瀛盯着纸张端量半晌,脑子里骤然闪过一道灵光,立即拽过平板,缩小地图后将纸张对比起来——
几乎一模一样,宋域将从世纪花园到华天大厦的所有路线都列举了出来。
一阵清风顺着没有关严实的窗户缝溜进,纸张的一角翘起又放下。
沈瀛眸光一沉,拿起晾在一边的手机,目的明确地拨了一个号过去。
“请问是何氏集团吗?我有点事情需要与何敬华董事长进行沟通,麻烦转接一下他办公室的电话。”
审讯室的另一边,隔着单向玻璃,可以看见一个民警对面坐着的何妍妍。
何妍妍翘着二郎腿,两条纹龙画虎的胳膊环在胸前,手腕上挂着的梵克雅宝手链随着姿势的调节晃荡了几下,轻轻撞击上十三万多一点的镶钻表盘。
显而易见,她不但没有一丝被押到警察局审讯的胆战心惊,甚至还从她成百上千的毛孔里冒出一种有恃无恐的无畏感。
警察把证词往桌上一拍,厉声质问道:“何妍妍,董强和孔朗现在都指认一切是你的安排,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警官,那两个流氓地痞都是祸害,强/奸、诬告什勾当都能干出来。我虽然讨厌我那个见钱眼开且没有任何素质可言的后妈,但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我还是会适当地给予她一点点的尊重……你们难不成真的以为我是那种小气吧啦的人吧?”何妍妍忍不住嗤笑一声,讥讽道,“可笑,她这人在嫁给我爸前就签署了婚前协议,我家的钱她一分都拿不到,我和她能有什么矛盾?”
警察不依不饶,“那他们为什么不诬陷别人,非要诬陷你?”
何妍妍丝毫不慌张,镇定自若地欣赏起自己刚做好的美甲,“他们之前就打过敲诈我的主意,但我心善没报警,可能他们没从我这里拿到钱,所以就想出这种恶心人的法子来对付我——哦对,等周君扬到了,我还要给他们加一条敲诈勒索罪!”
李小海盯着何妍妍的模样,摇头点评,“这女的真够嚣张。”
宋域捕捉到一个新鲜名字,茫然地问:“周君扬是谁?”
李小海撇嘴,“她自己要求请的律师。”
宋域没吭声,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他总是觉得何妍妍嚣张得过了头,就好像是早料到了自己会有今天的处境,并且还给自己谋划好了一条精妙的退路。
下一秒,两串截然不同的脚步声在这里传开,一轻一重——
是皮鞋与平底鞋鞋底撞击瓷砖的声音,不同频。
咔嚓。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杨欣然领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小年轻走进来。
小年轻身着深色正装,头发专门用发胶抓过一遍,与周遭百八十年没睡过好觉的黑眼圈大部队相比,他像是身兼重任来收购市局的企业高管。
宋域扭头端量来人,总觉得有些眼熟,但抓破脑袋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面,折腾得他很是闹心,连带着面容也少许狰狞。
杨欣然站在一旁介绍,“宋域,这位是周律师,何妍妍请来的律师。”
“哦,我想起来了,”宋域点点头,“周君扬,是这个名字吧?”
“是的,我是何妍妍小姐的律师,”周君扬看着屋内的两人谦和一笑,“不知道两位警察先生怎么称呼?”
宋域也回了一个标准的笑,“我姓宋。”
“我姓李。”
周君扬一一同两人握手,“宋警官、李警官。”
或许是这个周律师笑起来后少了些许锐利的缘故,陡然间,宋域又觉得他好像没有见过这个人。
友好的初步交流画下句号,周君扬偏头通过玻璃看向另一边桀骜不驯的何妍妍,目光里面夹杂着别样的情愫,像是冷嘲热讽。
宋域目光敏锐,隐约从中猛然窥探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冒昧地问一句,周先生与何小姐只是雇佣关系吗?”
周君扬缓缓收回目光,笑而不答这个问题,旋即从口袋里变出两张名片,微笑着分发给宋域和李小海,“这是我的名片,接下来我将会代表何妍妍小姐与您进行后续的工作。”
宋域接过递来的名片,眼睛从纸片上刮了过去,意味深长地调侃道:“周律师真是年轻有为,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居然已经是本市龙头企业的法务律师。”
“年轻有为算不上,全靠何董的赏识才有今天。”周君扬谦卑一笑。
宋域瞥了一眼高傲的何妍妍,试探着问:“周律师,何董有向你透露过意定继承人吗?”
“抱歉,这个属于内部私事,不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而且,这也不是我们今天需要解决的问题吧?”
周君扬一副不愿意细说的模样,但宋域瞧着他脸上略微躲闪的微表情,觉得是有过这份钦点旨意。
宋域的余光瞥见交接完任务后打算打道回府的杨欣然,一对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半圈,不怀好意地堆砌了一张笑脸。
大手一伸,勾着杨欣然的衣领把她扯了回来,“我还有事没处理完,你正好也全程跟踪过这个案子,就你和周律师讲讲吧。”
杨欣然的“铁砂掌”毫不客气地拍开宋域拽住她的咸猪蹄,闷着一张脸,一字一句地说:“咱们队里是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吗?”
“他们几个我都不太放心,只好交给你了,”宋域不等杨欣然开口反驳,自顾自地朝一边被晾着的周君扬说,“周律师,这位是我们的副队——杨欣然警官。她全权负责这桩案件,可以更好的与你交流。”
“杨警官,这是我的名片。”周君扬颔首,又凭空抓出一张名片,似乎他就是一台名片制造机,“现在我们已经闲聊了五分钟,要不马上开始工作吧?”
李小海立刻将手里的一沓资料塞进杨欣然手中,毫不犹豫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杨欣然皮笑肉不笑地接下,“好的,请跟我来。”
她拉开门,礼貌地请周君扬先走了出去。
然而,在周君扬看不见的背后,她凶神恶煞地剜了宋域一眼,目光都凝成暴雨梨花针。
打发走了杨欣然和周君扬,宋域扭了扭脖子,如同卸下一座山般轻松。
李小海偏过脑袋,看着走进审讯室里的周君扬,又端量几眼当大爷似的何妍妍,“老大,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宋域拍了拍李小海的肩,“你去帮我把证物处里的那条布料提出来,尽量能从中查出点东西。”
“一块布能查出什么,凶手的DNA吗?”李小海费解地蹙眉,“福尔摩斯可没附在我身上。”
“你要相信我,”宋域收回手,顺势抄进口袋,“我摸过那块布,不是普通货。”
说着说着,两人不紧不慢地回到办公室,沈瀛恰好在这个点与何敬华聊到尾声。
沈瀛顿了顿,朝走过来的宋域望去一眼,慢条斯理地问:“我有一个冒昧的问题,请问何妍妍小姐会是您意向中的接班人吗?”
电话那边的何敬华沉默不语,等待了许久,他才哑着嗓子说:“企业需要一个睿智的领头羊,而不是纽带关系的病患。”
说完,电话就被人掐断。
宋域抓过桌上的水杯,拧开盖子,仰头不经意地一问:“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呢?”
“你知道何敬华的前妻,也就是何妍妍的母亲是怎样去世的吗?”沈瀛收起手机,双手环胸,笑意浅到像浮于水面的油脂。
宋域悬在半空的手一顿,即将落入他干涩喉咙里的水刹住了脚,重重砸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