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然看到本该是三字姓名成两,他娘定下的“有”形变了,笔画少五笔!他飞快把纸拿起来看,“咋是‘又’嘞?!”
娘看他几乎要把纸扯烂,立即起身,伸手拿纸,“咋嘞?”疑惑地拿到眼前瞧瞧,不解添入眉间,“名有撒子不妥嘞?”
他气得听不见娘言语,手气冲冲拍桌。
“老畜生!惦记我女子,还咒我!”
“呜哇哇!”秀芬来不及捂娃儿嘴,便听见急匆匆脚步声来,帘子后面的身影抬手,掀开帘子,脑袋钻进来,“乖哦,爹不叫嘞,你莫哭。”
他抹去女儿流出的泪,揉了揉女儿肉乎乎的面颊,心疼的神情让秀芬晓得自个儿嫁对了人。
脑海里同样为人父的男人,莫得对嫁人前的她这般,她真替女子感到欢喜。
他柔软的眸光移向她,温柔的语气如对女儿:“你哄着娃儿些,我去问问先生有撒子好法子。”
得知实情也莫得怪她蒙骗,她愧疚的心仿佛被暖化,爱慕的眼神充斥感激,温顺地点头,“晓得嘞。”
又看了两眼哼哼哭的女儿,他轻轻合上帘子,弱光徐徐离开床里。
他娘缓了片刻思绪,依然不晓得字有撒子不妥,但晓得有人使坏写错名,于是赶快问先生,“名不好,改名是不是就得?”
母子俩哪个都不能得罪,先生貌似沉思地反复翻书,瞥一眼同样期待回答的他双眸,“姓名若已上报,那便不可改。”
他娘像是绝望叫苦连连,哭叫着拍腿。
“这要咋做好啊!我咋对得住许家的祖宗哇!”
回头望向走来的里头,没听见招人疼的哭泣,他安心一些。转头看哭的娘,想劝说不晓得从何入口。
不承想娘逐渐自个儿平息哭声,侧目向先生问道:“你说娃儿命里带弟弟,那你有撒子法子叫弟弟出来?”
这大姐转变过快,好在先生是见识过的,刹那收住呆滞的笑容。
“大姐待我瞧瞧……”琢磨着翻了两页书,“啧啧……”合上书,拿三枚铜钱,在手里晃了晃,连续往桌上扔几回,再看铜钱时不由叹息,无奈地拨弄铜钱,“天老爷打听出法子嘞,只事太多,不得空……”把铜钱推还给他,“不好打搅天老爷,这钱你也拿回去罢。”
虽这样说,先生莫得撒子大动,纸下还按着铜钱。他娘懂了先生的意,忙咧嘴笑朝他说:“快,多拿些钱孝敬老天爷,劳烦他瞧瞧这赔钱货咋能来男娃儿!”
不喜娘这样说他女儿,又不便同娘顶嘴,他不吭声起身拿钱来,显眼的十几文钱铺桌上,俯身,像是仰望地注视先生,“劳你仔细瞧瞧,我许家不能绝后啊!”
先生踌躇不决地看应当是许家能拿的天价,良久,手掌重重盖铜钱上,坚定覆盖覆盖犹豫的目光,平移眸子定看他。
“我准跟上头说几句好话,让他晓得你们诚心,请他细瞧女娃儿的弟弟哪日来。”
“哎!哎!”她娘点头,卸下担子轻快地眉眼俱笑:“谢谢先生。等问完上头,先生必要留下吃些吃食,当我儿谢谢您。”
先生五指自然卷走铜钱,眼中和善更胜先前,点着头笑,“吃食便不必嘞,等男娃儿生出来,多给老天爷磕两个头。”
“是!是!”他娘连声答应,急不可耐地问道:“不晓得我孙子哪日来哇?”
先生取出三枚铜钱,专神朝桌上扔六回,面色骤然低沉,双眸犹豫地看母子。
“你家女子这辈子是来享福的,有了男娃儿便少了福,可又求一个男娃儿护着。”先生把铜钱收回衣袖里,“最快还要等九年才得。”不在意母子俩肉眼可见的不敢信,先生依旧流露叹息,“这九年不能再要别的娃儿,要不就把男娃儿赶走嘞。”
“不能要别的娃儿……那不是不能耍嘞!”他眼珠子在抖,留恋不舍地朝后侧瞧,好像舒爽要离自个儿远去。
他娘看他要飙泪的样子,顾不得撒子他男人的脸面,嫌弃地翻白眼,“莫得出息的夯货!”他恋恋不舍瞥娘,他娘不快地呵斥道:“耍老婆打紧还是儿子?不晓得轻重的憨货!要是莫得男娃儿,到地底下看你爹咋拾掇你!”
他脸和床里的老婆一样红,像冻坏。
他飞快坐先生近处的凳子上,躲闪的目光只瞧先生,双眸不定、齿咬舌地问:“这、这说又……要娃儿十岁要的娃儿才得?”
先生一边收书,一边应道:“是嘞。这九年得的娃儿一个都要不得。”被目光跟随仍泰然地起身,抖净砚里的墨,连同笔收回布包里。
等几年要娃儿等得,他眼下最惦记不能和老婆亲热,心里不爽地闷坐。
与和秀芬同床共枕的他不同,妇人对儿媳莫得那么宽容,等瞧不见先生的身影,她手拿扫帚撩开帘子,指着儿媳吼叫道:“贱蹄子给老子滚下来!”
儿子不晓得她气势汹汹要做撒子,听见女儿“哇呜呜”地哭,他赶忙跑去拿她手里的扫帚,“娘!你做撒子嘛?”
见儿子夺她手里的物,她握得更紧,伸出去怼他,“我做撒子?你说我做撒子!”
叫淹没娃儿的哭,震人脑壳嗡嗡。
“贱蹄子蒙骗老子好几块大洋,老子今儿不拾掇她,我便是她生的!”
娶老婆几乎散尽家财,娘怒也有理,但他不能让娘打哇!
他夺不来便以身挡床前,硬挺着说:“你拾掇也过些日子啊!秀芬还要看顾娃儿,打坏了咋好嘛!”
不提孙女她火气不至这大!
她扫帚头甩儿子后侧,指向连哭带抖的母女,怒目圆睁地瞪她们:“看这小贱人撒子叫她享福?还叫男娃儿给她撑腰——”趁儿子来不及动,她就要将扫帚打过去,“做她娘的好梦!”
“啊!”秀芬抱女儿转过身,待打落自个儿身上,痛得惨叫。
不管母女哪个遭打,只不满遭打的竟敢躲!她气得前两步,咬牙切齿地点头,“好哇,真好哇!给你胆子嘞!”
见老婆把娃儿放床上,自个儿独自转身,他顾不得老婆要做撒子,紧忙上床抱起女娃儿。
“婆母!婆母!!!”秀芬泪流满面地托抓住婆母欲再次打她的扫帚,痛哭地往前跪行,哭道:“我错嘞,我错嘞,我不该耽搁正汉要男娃儿!”
她全听不清儿媳认错的话,反遭痛哭吵得躁动,手里的扫帚抡过儿媳身前,侧过身看着翻倒在地的儿媳,拿扫帚重重打去。
“还敢挡!”气不过又踢两脚,“叫你挡!贱人!”
秀芬不敢躲,不敢拿手护,跪趴婆母脚边,脑袋撞地,“我不挡嘞!我错嘞!”
怀里哭声激起的心疼和老婆痛苦的悲泣交叠混入他混乱的心。心里乱糟糟地抱着娃儿回头看。
娘手里的扫帚分叉穿过老婆凌乱的发髻,老婆的簪子都飞了一半,额前的红融进眼下的泪,仿佛血水滴进他的心,他骤然上前,欲开口制止。
“老子攒了半辈子的钱全叫你爹娘蒙骗,你还有脸哭!”扫帚转扯得儿媳哭叫言语不清,她看儿媳清秀的脸上尽显丑态。说不清的满足使她扔掉扫帚,抓住儿媳跟着扫帚往后带的头发,迫使儿媳仰看她。她狠狠地扯住儿媳头发,双眼流露着亢奋,唇齿含怨恨,“哭啊!哭死也莫得人救你!你欠老子的,叫男人睡死也卖不来那些钱!你就该遭老子打!”
床上的他看不见娘眉眼间的畅爽,只觉每个字连砸进他脑袋里!
被扯头发哭不出声的不只是他心里的老婆,还是蒙骗他家的人,娘省吃俭用攒了半辈子积蓄,几乎一文不留地全给了王家。
若他拦娘不让打,实在对不住娘的苦累。
“我爹娘不该骗……骗婆母,求婆母饶我一回……”泪水蒙眼,王秀芬睨见他模糊的人影,拼命的求饶亦是悬崖握住崖沿的绝望呼救,“求求婆母……啊……”
满是湿润的眼光投向他,如同坠井人向上求生,看得他心如刀割般痛。
他正要抱女儿上前阻止,忽然听见极大的叩门声。
多几个人说不准能快些拦住娘,他赶紧抱着哭得好似怜母,撕心裂肺的女儿匆匆去开门。
看到郑、刘、王三家伯父,和他娘亲近的妇人。他急得眼红,当即便要求助。
“老远便听见你娘骂,你老婆哭,这是咋嘞?”郑家婶婶探头往里头看。
女儿哭得他心痛混乱,他红着眼,“我娘怪秀芬生不出儿子。我拦不住她,婶婶帮我劝一劝娘吧!再打就该打死嘞!”
“生不出儿子就该打!”郑叔叔冷眼,大声说:“叫她们都晓得莫得儿子撒子命。”
听见许余氏大骂儿媳蒙骗,王伯父一副明白的样子,怒目圆睁,“敢骗夫家能生儿子,打死都活该!”
刘伯父附和。
“她爹娘蒙骗,不是她,不能怪她!”听老婆痛苦的求饶声,他不断往回看,“要怪也该怪她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