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狱司奉命查案。”
巫轻尘抬起公文,冷眼扫过众人。公文上有朝廷官印,更有秦逸之的亲笔签名,邯峡谁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大致调査清原委以后,巫轻尘与秦子苓配合默契,毕竟他们再有通天的本领也得公事公办。于是秦子苓辅助何初莫处理魂笼的事宜,巫轻尘则与朝廷取得联系,并及时拿到这封公文。
然而等到他带着官兵赶到宋府的时候,得知事情败露的宋老爷早已畏罪自杀。
原来宋安石年轻时做的买卖不是普通买卖,而是人口买卖,偶尔做几个尸体买卖。这人嘛,年纪越大越信因果报应,宋安石也是这样,岁数上来以后,他总看见被他砍掉手脚的那几个孩子哭着喊着要回家,将他吓得魂飞魄散,夜不能寐,长此以往,染上了心疾。
“所以他找到了我。”木法平静说道:“尽管我打心底看不起像他这样的商人,可是我需要钱。所以我帮他处理了那几只缠着他的小鬼,他也就养着我,让我不至于再为钱发愁。”
“后来来找他的小鬼越来越多,他只能金盆洗手,不再干缺德事。于是他只身一人来到邯峡娶妻生子,我也只有他需要的时候才来,所以他干了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我以为只是普通的驱鬼而已。”
“泼贼,休要胡言!”李杜甫从人群里窜了出来,大声指控道:“两位官爷,你们要替我做主啊,就是他把我推进了河里。这么冷的天,那么冷的河,我不被淹死也要被冻死啊!”
对啊!木法原先也是这样想的,李杜甫不被淹死也要被冻死才对!这要说起来也真是李杜甫命大,赶上慈沐霖和上官锦吵架,上官锦扬言要从河里跳下去的时候,他就从河里漂了过来,于是这两人你一拳我一拳,把他给救过来了。
“官爷,请您明鉴!此人心肠歹毒,我瞧见是他带走了河边那位姑娘,朝泪女山去了。”
“我没有。”木法冷冷瞥了他一眼:“我推你下河你也不能将所有事情都强加于我。”
李杜甫双眼一瞪,撒起泼来,嘴里不停叫嚷:“就是你,我亲眼看见了。”
木法冷哼一声:“懒得和你辩驳。”
李杜甫直接自信将手搭在巫轻尘的肩上,道:“看到没,他站我这边。”接着又谄媚道:“官爷您看他,他真是那什么,吃了秤砣的王八,嘴硬。 ”
巫轻尘的表情有点难看,这还是他头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谄媚地对待。他沉默良久,缓声道:“陛下爱民如子,在陛下的国土内,你们竟敢买卖陛下的子民。”
此言一出,木法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于是他垂下脑袋,最后扑通跪在地上,高声喊道:“伟大的圣神,我愿将我所知的一切真相展在世人面前,只求您原谅我充满罪恶的灵魂!”
“咚,咚,咚”
他磕了一下又一下,仿佛他身处之地并非公堂,而是高洁圣殿。仿佛他正匍匐于圣神脚下,而圣神睁开那双垂怜众生的眼,一言不发。
不知是不是圣神原谅他了,他突然蜷缩在地面,呜呜地哭了起来。他已经上了年纪了,蓄着的胡渣尖儿泛白,黝黑老脸上贴着泥垢。
众人都无言的时候,另一位矮小驼背的老人在众人怪异的眼光中被官兵带了进来,看见他,木法的哭声停住了,茫然地坐了起来,像懵懂的幼童试图理解成人的世界。
巫轻尘用眼神询问邯峡县令,县令低下身在他耳边小声道:“他就是失踪小孩的爷爷。”巫轻尘的心猛地一颤。
难怪,在看见老人的一瞬间,何初莫的眼泪也跟着掉了出来。秦子苓拍了拍何初莫的肩膀,询问道:“要让他们见最后一面吗?”
何初莫点了点头,半蹲下身打开怀中的瓦罐,随着一股青烟飘出,光芒隐隐攒动,没见过这场面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甚至有人做好了转身逃命的准备。直到烟雾渐渐稀薄,周遭的温度冷得让他们裹紧身上的衣裳,失踪十七年的南梦松魂体竟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有人见过他活着的样子,有人没见过他,有人听说过他的故事,有人议论他的过往。
然而,爷爷不为所动。
想象中亲人团聚的温馨场景并未出现,秦子苓轻声道:“他的眼睛。”何初莫看向老人,这才发现他的眼框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南梦松哭了,没有声音,他想抱住爷爷的身体却轻轻穿过,爷爷什么也不知,也扑通一声跪下,只是磕头,有人大喊道:“南老头,你孙子就站在你面前呢!”紧接着此人小声嘀咕道:“嗳,你们说他失踪这好些年都去哪里了?”
爷爷愣了一瞬,身体颤抖着向前摸索发现空无一物以后却没有多加理会,继续朝公堂上磕头。松松死了,怎么还会站在我面前呢?他这样想着,磕头更加费力了,他如今什么也不渴求了,只求公道。
这一幕让巫轻尘感到心酸,连忙走下将他扶起,柔声道:“您先起来。”
这时木法哆哆嗦嗦着爬了过来,握住爷爷的手,颤抖着声音道:“你还认得我的声音吗?你杀了我来解气吧,你杀了我吧。你的眼是我挖的,舌头也是我割的,但这些都是宋安石让我干的。你一直在找南梦松,但你知道吗,南梦松是被宋多多弄死的,他被活埋在桃树底下。”
“你拿我家的钱却不办事!”宋多多从人群中飞奔过来一脚将木法踹飞,他知道他的少爷生活已经断送了,甚至可能要在牢狱中过一辈子,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木法,“我早就看你不爽了,老东西,胳膊肘往外拐!我爹让你杀了他,你却留了他一条命,狗东西,我呸!”
木法也红了眼,当即跑到台上拿起惊堂木,朝宋多多打去,众人见状却高声叫好。宋多多逃跑时一个不留神迎面撞上南梦松,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穿过他,紧接着一头撞死在柱上,飞溅的血珠黏附在南梦松手腕,南梦松低头看去,愣在原地。何初莫心头却猛地一惊,迅速捻诀将他收回瓦罐中,担心仇人的血改变了南梦松原本善良的心性。
李杜甫忍不住小声道:“父子俩伤天害理的事干了这多,死了真是便宜。”
木法见宋多多死了,这才愣在原地,手中的惊堂木跌落,发出十分清脆的响声,贯穿到每一个人的耳中,使人浑身一颤。
木法似乎也被这声音惊动灵魂深处,再次跪下来:“我的一切都已经交代出来了。”
众人等了许久发现已经没有下文,何初莫才道:“心诚则至灵,事到如今,你还想瞒多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魂笼,”何初莫走向他:“需要活魂封笼,你为了封笼,你害了不少人吧,毕竟它的胃口可不小。”
木法没再说话。何初莫接着道:“你说你制作魂笼,留下爷爷性命,是因你良善,然而要想维持魂笼并不容易,不仅需要笼中魂在世间仍有血亲牵挂,还需每年献祭一生魂巩固,如此,十七年来你便杀了夺了十七生魂。”
“你追求道法,为尝试魂笼这等邪术不惜枉顾他人性命,在我看来,你更是罪不可赦!”
木法悲怆地仰头看向何初莫:“我一生追求道法,渴望飞升,不惜钻研邪术,却一无所成。直到有一天宋安石来找我,说他儿子不小心杀了人,我去到以后发现这竟是个小孩。”
众人屏住了呼吸,木法接着道:“恰好我研习古书发现魂笼秘术,我想,要不就拿这个现有的试一试吧,没想到竟然成功了。”木法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我很精心维护这个魂笼,这是我的一大进步。我不怕那些来找我复仇的亡魂,宋安石胆小,我不一样,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十个我便杀十个。”
……
告怨条消散,他们该离开了。然而就在临行前,秦子苓却盯着一处垃圾堆不语。
“怎么了?”何初莫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有一个小小的石块。
“是宋府里师爷的神像。”
何初莫一惊,连忙跑过去看,发现是贺云凡神像的左半张脸:“他们把神像给砸了!?”何初莫气急了,捡起石块用衣袖擦干净:“他们怎么能这样!”
秦子苓叹了口气道:“他们都说拜鬼神,走衰运。而且宋安石的事情败露了,村民们更觉得师爷是邪神了。”
“宋安石是宋安石,师父是师父,凭什么世人对师父总有这么多的偏见。”何初莫在垃圾堆里翻找,试图找到更多的石块,秦子苓见状也跟过来帮忙,安慰道:“师爷是一个很好的人。”
何初莫忽然愣住了,他这才反应过来,秦子苓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于是何初莫接着翻找,嘀咕道:“这些不能带回去,要是让师父看见了他会伤心的。”
“行了,别捡了。”两人忽然感觉身后的衣领被人用力一提,双双回头看去,发现是从欢在揪他们的衣领,而贺云凡本人则双手环腰站在他们身后,无奈道:“我都习惯了,没那么容易伤心。多脏啊,别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