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法咒过后,一幕幕影像自墨尘脑中抽离而出。
【墨师弟,啊不,墨掌使,别来无恙啊!】
【这年头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位了。】
【墨尘,你对着我们这么凶,私下讨好掌门一家的时候又是什么嘴脸啊?】
……
果然!
望着上方影像中被人刁难贬低的墨尘,离星遥拳头攥紧,他不由自主地将对方扶得离自己更近,同时又责怪一眼:怎么当时不跟我说实话?
墨尘有气无力地倚靠在他身上,颤音求道:“离师弟,就到这儿吧,后面别看了。”
离星遥扭过头小声安慰:“别怕,有我在,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不是,不是……”
墨尘摇着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现实中抖动的声线与影像中冷漠的嗓音逐渐重合在一起。
记忆画面中,墨尘神情冷傲,蔑视地环顾着围住自己的师兄们。
【叽叽喳喳地吵死了,你们挡我路,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就滚,晚了谁也别想活。】
“!?”
离星遥惊讶地盯着影像中狠戾的红衣人,觉得陌生。
在他的认知里,墨尘总是温润的像块软玉,即便与人争吵地再凶,眼里也不会透出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恶意。
离星遥将目光从上方移至身旁,被他注视者默默垂下眼,不敢对齐视线,喉咙中传出一句小声又紧张的“不要讨厌我”。
离星遥嘴角拉成一条直线,轻扯起对方脸颊,语气放得温柔:“别傻了,你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讨厌。况且你也是事出有因。不过,”他微微蹙眉,“你该不会只是因为那几句挑衅话,便……”
墨尘抢白:“对!是因为那几句话!他们羞辱我,我一生气,就动手了。事情就是这样,不要再继续看了。”
离星遥不解:“在帮你洗冤呢,干嘛老拦我?难道,后面还有什么不能示人的事儿?”
墨尘又摇头:“没有。只是我不冤。此事上我有错。罪也好,罚也好,我都认。”
“欸?你这人怎么回事!”离星遥手下拧脸力度加重,“干嘛非得要往自己身上多揽罪责?”
“你别管我了……”
“这事儿我还就偏管到底了!”
“离师弟,”颜悉施法关闭上方影像,插话进来,同时做出一副让步姿态,“事情到此已经查清,墨师弟伤人也不算完全无由,师兄我依宗规改判轻些便是。把掘念石收起来吧,后面不用再展示了,你我那会儿都在现场,什么情况全看见了。”
影像凭空被关,离星遥不爽,一口回绝道:“不行!我们到时双方尚未动武,墨师兄后来暴起伤人,肯定还有其他原因!”
墨尘拉着他急道:“没有其他原因了,我跟林聿有旧仇,所以……”
离星遥:“你闭嘴!我不信你是那种轻易起杀心的人。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定要弄个明白!”
说罢他又要向悬在空中的掘念石施法。
突然,一声严肃斥责自众人身后炸起:“离星遥!你又在闹什么?还不住手!”
继而一道清风骤然打在离、墨中间,两名随离忘清而来的弟子快速跳上行刑台,巧妙隔开离星遥,一左一右架住墨尘。
瞧着侄儿跟那个罪徒分开后还一脸不满,离忘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不悦瞪过去,眼色责备: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接着又看向大弟子:“颜悉,身为执法堂掌使,行刑一事你都处理不好?为师不来,你就任由你师弟在这儿肆意妄为?”
颜悉脸上显出无奈:“师父,离师弟有‘全字牌’,他的话我不得不听。”
离忘清胸中沉气,将视线转回离星遥,斥道:“我给你玉牌是让你拿来胡闹的?行刑之事也敢阻拦!你眼里还有没有宗规法纪了?还不速速退下去!现在正是你飞升的关键时期,莫要坏了自个名声,影响以后仙途。”
离星遥半点听不进,只指着掘念石强硬辩说:“叔叔,昨日墨师兄行凶之事另有隐情,他不该受那么重的惩罚!得有人还他个公道!”
离忘清怒道:“还他公道是执法堂的事,用得着你掺和?”他扫了眼尚有微光的掘念石,问颜悉,“方才可看过墨尘记忆了?查到什么新情况?”
颜悉恭敬回道:“看过了。据墨尘记忆显示,昨日林聿等人的确出言挑衅了他。墨尘刚刚也承认是在愤怒之下出手伤人,并且已经认罪了。”
离忘清点头:“既然事实查清,他也认罪,那你们还闹什么?”
离星遥站出来:“没全查明白!我和颜师兄到了之后的事还没看呢!”
颜悉也跨前一步,好言劝道:“离师弟,我知道你有心帮墨师弟。但后面的事,咱们是亲眼所见,当时就是墨师弟先动得手,这点抵赖不掉。墨师弟都已经认错了,你何必再多此一举?”
估算着掘念石能起效的时辰快过了,离星遥变得愈发不耐,一时间语气神态又回到了刚离开宗门时的强横,他扬首挑眉瞪向颜悉:
“什么叫多此一举?咱们当时都在空中,下方情况具体如何根本不能笃定。颜师兄,你们执法堂平时都是这么糊里糊涂草草结案的?那宗门里岂不是要有不少弟子躲罪亦或多罚?”
颜悉被说得面色一阵青白,看着这个不把自己放眼里的小师弟,心道,你非要自讨难堪,那我索性成全你好了!
但他心里到底是有所顾忌,绷着脸迟迟没有接话。
颜悉不接话,有人面上已经挂不住,离忘清气得青筋直跳,怒喝道:“混账!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宗内事务指手画脚了?这里没你事了,滚回启音阁禁足一日!”
离星遥挺身一凛,“我不走!此事没有公断前,我绝不离开!”
见侄儿敢与自己公然叫板,离忘清怒火加胜。但即便再生气,离掌门到底没有失去理智,知眼下若继续强行驱赶对方,只会让场面变得更难看。
他黑脸看向侄儿,“离星遥,你的事咱们回头再算账,到时候必得让你重新长长记性!”而后又转向徒儿,“颜悉!”
“弟子在。”
“你去催动掘念石,把昨日之事原原本本地揭示出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是。”
得了师父的令,颜悉不敢不从,他走近墨尘,对着上空开始施术。
谁料此时墨尘却猛地挣开左右师兄弟,跑到离忘清身前,“掌门!我认罪了,什么罪都认!不要再查了,没什么可看的了!”
离忘清审度面前人一眼,掌风一推,送回给颜悉。
颜悉按住墨尘肩膀,手上不知施了什么术法,墨尘突然浑身泄力,只能木偶般任凭对方摆弄,他眸子暗了几分,抬起的眼色里冒出狠戾。
颜悉背身众人,不屑地回视墨尘,手指缓缓用力,巨大的压迫感迫使墨尘双腿绵软,径直跪倒在对方面前。
“颜师兄!你别太……”
“住嘴!离星遥!你不许过去!”
颜悉听着背后叔侄短暂争吵,对身前的“跪服者”低声冷狞道:“要是你昨日早些痛快认罪,事情怎会弄到现在这个麻烦地步?废物就是废物,什么都做不好。”
随即他重新施法,将掘念石浮到墨尘头顶,中断的记忆画面再次出现在半空。
记忆里,其他人散去后,林聿挡在墨尘身前,压着声音,说出了那些足矣将墨尘激怒到取他性命的腌臜之言。
【你可真有本事,总能让离星遥为你出头。你是用了什么下三滥手段取悦的咱们离天骄啊?长得就一副小白脸样,离星遥没少和你在鬼蜮行龌龊事吧?想来你是把他伺候舒服了,不然他怎么会这般护着你?换衣服?我看你们是去脱……唔! 】
林聿话未说完,下一刻墨尘便把他舌头拔了出来……
公刑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少数为墨尘出招的狠辣,多数则是被林聿的那番话勾起了探究欲。
纵使话题主角的亲叔叔——离掌门还在现场,来观刑的弟子们也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人群起先还在为离星遥鸣不平,骂林聿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向他们灵源宗的天之骄子泼脏水。
可渐渐地,不知从何人开始,风向有了转变。那些平日深藏在人们心底的、带着不忿与妒意的阴暗想法,借着落井下石的机会,悄悄浮了出来,愈演愈烈。
越来越多的人跳出来指假作真,通过伤害够不到的皎月来满足自己隐秘的快乐。
“或许林聿说得未必全是编出来的瞎话?你们不觉得离星遥对墨尘偏护得很过分吗?为了墨尘,他连掌门的话都不听了。”
“哎呀,其实我方才就瞧着那俩人有些不对劲,举止太亲密了!又搂抱,又摸脸的,正常师兄弟哪会像他们那样?如果是那种关系的话,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离师弟看着挺洁身自好的,没想到……唉,真是人不可貌相!”
“哈哈,难怪离星遥会带墨尘那个废物去鬼域,原来是怕旅途漫长,给自己找了个玩物啊。”
“你们说他俩是有真感情,还是单纯就为了凑一块解闷?”
“不好说!一开始可能是为了解闷,做得多了,便生出几分情。不然离师兄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在鬼域那种地方也有心思做那些事?该说离天骄是艺高人胆大呢,还是色迷心窍?”
“哈哈哈哈……”
“都快别笑了!咱们灵渊宗好不容易要出位仙君,结果不仅脾气差,还纵淫!这要是传出去了,还不得让其他宗门笑话死咱们!”
“呵,能不能成神还两说呢!祭天仪式上,离星遥功德圆满了,鹤寻帝君都没宣布他的飞升定期。说不定就是因为帝君觉得他德行有亏,不配做仙!”
“肃静!!!”
眼见着众弟子越议越没顾及,诋毁的说辞不断升级,颜悉立马主动替师父分忧。
一声蕴含深厚修为的法音贯穿刑台下众人耳膜,强制所有人收言噤声。
言虽是禁了,但那些说出口的字句,却已默然植根于听者心中,即便是那些原本不信的人,日后再想起时也难免要多上几分犹疑。
与此同时,刑台上的离星遥如芒在背,随着难听辱耳的污蔑话在四周地渐起,他忽然明白了墨尘先前的执拗——原来那人还是在保护自己啊。
他隔空望向对方:你怎么那么傻?我不过是要受几句流言蜚语,沾上些不实恶名而已,你何苦要把自己的后半生全搭进去?
墨尘似有感应,远远抬起头,目光越过挡在身前的颜悉,默默凝视着另一端的心头珍宝,眼神不清亮却炙热。
“离星遥!”
离忘清高唤一声,他不能让侄儿一直背负污名,待离星遥转身正对自己后,他以洪钟之音大声道:“本尊现在问你,林聿说得那些话是否属实?你与墨尘之间是何关系?你从实说来!”
离星遥身姿端正,挺胸昂首大声答道:“回掌门,林聿之言无一句为真。弟子与墨尘之间清清白白,从未做过任何逾越礼法之事。墨尘对弟子只有同门情谊。”
听完侄儿答复,离忘清面色凝重,严肃追问道:“那你对墨尘可有其他心思?当着大家的面,话要说得清楚明白!”
“我……”
离星遥顿住,没能立时作答。他感觉四面八方全是投过来的视线,有好奇,有揣测,有不怀好意,但只有一道与众不同,格外令他在意。
他不知道背后那道视线在等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却知道若想平息舆论,自己此时只能有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离星遥稳住情绪,对叔叔也对众人高声说道:“弟子对墨尘也只有同门情谊!”
语落,离星遥察觉到盯在自己背后的视线消失了,他不由得微微侧身,见墨尘似一座没了根骨的泥塑,垂着头颓然地跪在地上,不知所思。
颜悉撂下身前那滩“软泥”,快步行至离忘清面前,“师父,此案涉及对离师弟的造谣中伤,离师弟身份特殊,损害他的名声,便是损害咱们宗门的声誉。墨尘和林聿等人如何处置,还请您亲自定夺。”
离忘清沉声道:“不必,你办事一向稳妥,只管论罪判罚便是。”
“是。”颜悉应下,转身吩咐一旁的执法弟子,“去把林聿一伙人带上来!”
不多时,公刑台上又捆来了六人,他们各个神情紧张,挨着墨尘跪成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