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宸殿内,秦昱给一只金丝雀喂食,问身后的小太监:“他当真唤母后了?”
“是。”
“皇后是什么反应?”
小太监说:“皇后还挺高兴的,又是甜汤又是点心的,像对待亲儿子似的。”
秦昱挥手让他退下,提起金丝缠枝鸟笼哼着小曲,兴高采烈地出去晒太阳。
想了想,又对侍候的太监道:“去请皇后过来,朕有事找她。”
太监领了命,忙不迭地就去了。
中秋时节,园中草木逐渐凋零,唯有花坛里的团菊锦簇,秦昱行至一株柳树下,将鸟笼挂在低垂的枝桠上赏玩。笼中雀向往天空,几度振翅欲飞,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叫声。
秦昱逗了片刻,伸手将鸟笼打开,笼中雀逃出笼中,自由飞翔于园中,盘旋于树梢之间,叫声愈发欢畅。
如意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他穿着一身轻裘立在柳树下注视着飞鸟,柳条柔软如丝,落叶随风纷扬,莫名袭来一阵寒意。
她走上前去,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来了?”秦昱含笑,朝她伸出手去:“平身吧。”
如意伸手覆上,那手掌亦是冰凉。
秦昱牵着她,漫步于花园内:“肃王已经入京,朕今日同他聊过了,不卑不亢,倒还有些胆量,朕瞧着还不错,距离册封还有些日子,有件事还要你去办一下。”
“皇上吩咐便是,臣妾愿为皇上分忧。”如意跟着他道。
秦昱说:“朕打算给他和华瑶赐婚,你找个机会跟他提一提,看看他的意思。”
如意诧异,望着他道:“会不会太快了?不用等册封以后吗?”
“不用,东宫都让他住了,储君之位跑不了,早点给他们赐婚可以安华琛的心,以免华琛给他使绊子。”
如意没有说话,她也有点担心华琛会暗中派人对秦恒下手。
秦昱看她不说话,停下来道:“怎么了?”
“没事”,如意摇头:“臣妾是在想怎么跟肃王说这件事。”
“直说就行了,你是他的母后,母亲操心儿子的婚事天经地义。”
“臣妾又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也没养过他,他都这么大了,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为什么不同意?”秦昱随手摘了一朵雏菊。
如意道:“他应该不喜欢华瑶。”
秦昱拧起了眉头:“不喜欢就不娶,那他想娶谁?”
如意愣了愣,看着他手里绿色雏菊忽然意识到他突然选择过继秦恒,让秦恒认她做母亲,并且给他和华瑶赐婚,恐怕不是只想传位于他这么简单,他还不放心她和秦恒。
心中有一瞬的惊恐,她屏住呼吸强行镇定,缓缓抬眼与他对视:“臣妾已经认他做儿子了,他也认了臣妾做母亲,臣妾心里只有皇上。”
“那不就成了?”秦昱将绿菊簪在她的发髻上:“朕之前也不喜欢你,现在不也喜欢了,等他成了亲,自然就能发现华瑶的好了。”
他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如意低头浅笑,故作娇羞,心下却暗暗生恨。
他若是诚心传位于秦恒才让他娶华瑶的,她或许还能念他一点好,可他存了别的心思,她便是想念他一点好也不能了。
回到元仪殿,如意立刻将头上的绿菊取下,扔在地上踩了又踩,直到将花瓣都踩烂,看看不见一点绿了才停下,回到寝殿暗自生闷气。
她没想过要和秦恒在一起,可要让她亲自给他张罗婚事,她也是不愿意的。
不愿意归不愿意,事情还是得做,秦恒已经入京,名分还未定下,她必须得安秦昱的心,让他消除顾虑,以免生变数。
午膳时,如意让人找了秦恒过来,同他去御花园用膳,边吃边说起了此事。
一直对她礼敬有加的秦恒闻言后,猛然抬起头来,满脸惊讶:“你答应了?”
如意心虚,目光移到他手执的银箸上:“华瑶一直很喜欢你,娶了她,你就能得到华琛的支持了。”
秦恒放下银箸,扭头看向亭外,除了姜姝侯在入口出方便传唤,其他人都被打发得远远,他默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无人偷听,才又回头看她:“这就是你说的方法吗?不想伤害百姓,就来伤害我?”
如意缓缓抬头,有几分委屈:“皇上可能已经怀疑我们了。”
“跟我走!”秦恒面庞严肃,不管皇帝是不是怀疑他们,他都不想在这里待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如意说道:“皇上只是不放心,所以才要给你赐婚,你娶了华瑶,既可以消除他的顾虑,也可以得到华琛的助力,一举两得。”
秦恒看着她,面不改色:“继位一事我可以忍,因为你没有儿子,我愿意给你当儿子,可赐婚一事我不能答应,我有喜欢的人。”
如意垂眸:“要想坐那个位置,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连婚事都不能自己做主,这样屈辱的皇位要来有何用?”
秦恒压低身子凑近,软语恳求:“你跟我走,我可以用自己的方法夺取我想要的东西,不需要做任何牺牲,到时候让你做我的皇后。”
如意摇头:“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可以前功尽弃,打仗并不比这个法子好。”
她的后位本就得来不正,不想再继续为祸百姓夺取下一个后位,她怕遭天谴。
秦恒理解她本性纯良,不忍伤害百姓,可也经不住她完全不顾他的感受,逼他娶别人。
他很想发火,又怕吓着她,起身走到一旁,终是没忍住,一巴掌拍在柱子上,整个亭子都跟着抖了一下。
如意见他气得厉害,走过去劝:“皇上那个身子时好时坏的,指不定哪天就没了,你忍一忍,等继位就好了。”
秦恒转过身,两眼通红地望着她:“你知不知道,华琛是我的杀父仇人?”
“华琛那是奉命行事,不能完全怪他。”
“那你知不知道,当年朝阳寺的那把火也是他放的?”
如意:……
“华琛是杀我一家的仇人,你现在要我娶华家的女儿认贼作父?”秦恒的眼泪掉了下来。
惊诧过后,如意的心里满是愧疚:“我不知道……”
秦恒抬手抹去眼泪,说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照做,你想清楚,想走我可以带你走,想让我娶她,婚期定下来通知我,我亲自率领八抬大轿去娶。”
说完便转身离开,他的难处已经告诉她了,是去是留她自己决定,他不会逼她。
如意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离去,她只知道是华琛带兵诛杀的废太子,并不知烧死他家人的那把火也是华琛放的。
前者或许事出有因,后者罪过确实有些大了……
……
秦恒第一天入宫,上午见过帝后以后,又与郑畴和华琛碰了个面,现下和如意发生分歧,出了后宫心情不好,也懒得理会旁的事,直接回了东宫。
刚下马,管家便迎上来说:“肃王殿下,华小姐来了?”
“来干什么?”秦恒一脸嫌弃。
“说是来找您的”,管家哈着腰道:“奴才将她请了进去,不知玉奴怎么得罪她了,这会儿正在屋里训话呢。”
秦恒的眉头愈发拧巴了,将马鞭递给战晖,大步走了进去。
才入正门,便见华瑶提着裙摆朝他跑来,一身烟紫绫罗,娇美灵动。
“我等了你很久,你终于回来了,你还记得我吗?”
“你谁呀?”秦恒根本不看她,越过她径自往前厅走去。
华瑶小跑着跟上去说:“我是大将军华琛之女华瑶,几年前在我家的别苑里,我们见过的,还一起打过马球赛,记得吗?”
“找我有何贵干?”
“你听说了嘛,我听我爹说皇上要给我们赐婚。”
“没有!”
秦恒走路快,进了前厅便见玉奴在地上跪着,驻足道:“怎么回事?”
玉奴转过身来面朝他:“她说奴婢上的茶水太烫了,让奴婢跪在此处反省,还说奴婢笨手笨脚的,不配伺候殿下,让奴婢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想着勾引殿下。”
华瑶道:“这个丫头连个茶水都上不好,差点烫到我了,我马上就是太子妃,提前替你管教一下不为过吧?”
秦恒本就不想娶她,现在见她反客为主,蓄意生事,愈发不耐烦了。
“我没有收到要娶你通知,赐婚一事等圣旨下来在说,管家,送客!”
华瑶一路小心讨好,他一点好脸色都不给,现在还当众下她的脸面,不免也恼了:“要不是皇上赐婚,你以为我想嫁给你吗?凶什么凶?有本事你跟我爹凶去啊!”
秦恒不想跟她吵,懒得搭理她,走过去对玉奴道:“起来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让战晖送你回去吧,替我谢皇后娘娘。”
原是皇后怕他初来乍身边没个熟悉的人不放心,派她过来照应几天,哪曾想会遇到华瑶,还莫名其妙被她折辱了一番,玉奴生了一肚子,起身行了礼便走。
临到门口,她又看向管家,冷脸道:“方才殿下让你送客,你没听到吗?”
管家原不想得罪华瑶,现在话怼脑门上了,不得不上前去劝:“华小姐,殿下今儿心情不太好,您还是改天再过来吧。”
华瑶瞪着秦恒,看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生气走掉了。
玉奴这下高兴了,跟在她身后又蹦又跳地哼着歌,气得华瑶回头瞪她,她浑然不在意,越过她率先出了东宫。
战晖说道:“她再怎么说也是大将军的女儿,你得罪她,不怕她将来报复你?”
玉奴并不理他,回到宫里第一时间将东宫发生的事告诉了如意。
“她知道奴婢是皇后的人,故意摆太子妃的谱找奴婢的麻烦,说就是皇后去了,也得叫她一声小姨,还说皇后是靠大将军才坐上这个位置的,让皇后不要得意,皇后那个位置早晚是她的。”
如意没说什么,让她下去休息,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她也不喜华瑶,可能怎么办呢?难道真要打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