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也因势而松。
原来,邪神在全身被束、祟气被吸的情况下,无奈只能让渡出身体的控制权,将沉睡的重吾唤醒。
此刻,魔尊不再是邪神而是重获清明的重吾,他被沉入弱水深处,轮回之力渐渐起效,因此重吾从混沌醒来,迎来他的便是自己的身体像是浸泡在腐骨的酸液里——他不知这是身上的祟源正在被消解的信号。
“法魄在那女妖身上,切勿让他们得手!”脑海中,邪神对他说道。
重吾此刻一心只有法魄,他不管不顾忙挥一掌挡住长珏,另一掌凝聚灵力直攻祝余。
而邪神却趁着灵鞭松乏之机,连忙舍弃重吾,遁出这具身体,向上方逃去——它能感受体内的祟源已被消解了七七八八,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只怕今天要交代在这里!
这厢,眼见邪神化作一团紫黑祟气预备逃走,长珏急忙飞身追去,却被其反射一招,在方才重吾所击的伤口处没入一团祟烟,长珏避之不迭只能硬生生受了…却因此失去了阻挡邪神最后的机会,让其溜走。
那厢,已经求法魄心切而陷入魔障的重吾正死死扣住祝余,像被激发了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一般,竭尽全部的灵力,将祝余体内的法魄一个一个强行逼出!
好痛…
全身像是被碾碎一般地疼,疼到祝余觉得周遭在一瞬间都变得安静了——她不知道那是因为重吾以强术粗暴地将神女的耳髓法魄抽出,连带着将她的听觉也抽离了。
正当重吾准备将她体内最后一个法魄抽走时,一道凝聚着玄阴心法最后力量的剑影及时闪在重吾的脖颈——是长珏!
终于,疯魔一般的重吾停止了动作,他的身体泛起幽幽的光——那是失去了生力渐渐被轮回之力消解的信号。
曾经仙界飞升最快的帝君、曾经叱咤妖族称霸一方的枭雄,就这样被从河底攀上来的无数根具化的藤蔓拉向深处,渐渐沉没…
劫后余生的祝余正预备追上去夺回法魄,却发现救下她的少年如脱力一般,握着玄黄剑的手也渐渐松开。
她果断放弃法魄,任凭其随重吾而去,忍着周身痛苦撑住最后一丝力气,努力用一手拖住他不让其往下坠,另一手将玄黄剑握住。
长珏!她想喊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更让她恐慌的是,少年的身体也开始泛起幽幽光亮——只有半颗心元的他,连受魔尊重吾与邪神两次亡命重击,此前还耗费大量的灵力催动了清虚琉璃设下陷阱,布下锁妖阵法将化蛇困住,饶是上古的昆仑灵玉,此刻生力也所剩无几,难抵这轮回之力的消解。
她看到那些将重吾拉沉的藤蔓也开始缠绕在长珏的身上,只能绝望地挥动玄黄剑将它们根根砍断,可却是根本就砍不尽,缠上来的藤蔓越来越多。
“不要怕…我们还会再见…”周遭寂静,但她却能听到少年的这一句话,响在她的脑海。
不!不!祝余摇着头。
“阿萸,快些记起来…你是何人…”少年虚弱地伸出那只已经绕满红绳的手,轻轻圈住她拿着玄黄剑的手腕,那里的红线行将圆满。
这句话好生耳熟…
不知在何时,不知在何处,她变成了凡间的少女,当时跌入湖中的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云霓悬滞,雾蔓飘渺,不似在人间。
她是长在忘川的一株草,奈何修炼不够,只能以草株原形呆立于河畔边,每日所见是盈盈星河,金乌玉蟾交替代序,不辩年岁…
“你是何人?”当时,她听见有人向自己发问。
恰如此时此刻,他对她所言。
“我是谁?我是…祝余?”她回答的有些迟疑。
终于,那被清虚琉璃筑起来的堤坝再拦不住记忆的决堤。
“不对,我是江祝…萸!”她坚定道,与此同时,她所处的这场梦境开始崩塌,连带着忘川河底也开始震荡。
她明白了瑾修的那句话,解法不在过去,也不在现在,而是在未来:他们在未来还会重逢!
一切疑思都被解开,可她还来不及高兴,因为藤蔓纠缠越来越紧,正跟她抢夺着长珏的身体。
怎么办、怎么办!忽然,她想起常曦曾经同她讲过关于忘川的故事。
“只要是这世间的生灵,都抵挡不住忘川河底的轮回之力,它会将一个人所有的过往消解,渡往来生。”
那时,她随口笑嘻嘻回问常曦道:“若是一人身上有两魄呢?”
这一刻,梦魇之中的最后一幕、常曦的教导、自己无心的问话以及她所知未来全部串联起来。
原来是这样么?她明白了。
祝萸的眼神不再慌乱,逐渐坚定,她迅速捋清了自己当下要做的事:将心元还给长珏,还可将其元神抽离护在自己心脉中,用她的身体抵挡轮回之力,这一切就还成立,他们就还能回到未来的时间线上。
但是经过方才的决战,她此刻也已是弹尽粮绝的虚弱。所幸,她的体内还剩有一个法魄,可助她一臂之力。
祝萸默默催动法魄,将那半颗心元凝出,还没在少年的胸膛之中。
“长珏,快变回灵玉!”她在他耳边,用心道。
少年已进入迷离,但本能地依她所言,变回了灵玉,那些藤蔓失去了目标转而开始围缠起祝萸。
时间紧迫,祝萸感觉整个空间已经开始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她赶忙苦撑继续施术将长珏的元神从灵玉中抽离,再小心翼翼将其沉入自己的心脉间护住。
最后,她用玄黄剑割下自己的一缕发,将那枚失去了灵魂、黯淡无光的灵玉用自己的发挽附在剑柄之上。
“玄黄剑,将他的真身带回昆仑!”她以额贴在玄黄剑身之上,用心祈祷着。
玄黄剑听懂了她的叮嘱,它之前被长珏锚定了昆仑所在,此刻也会安全将主人的真身带回,她知道,未来这块灵玉会在机缘巧合之下再次与她遇见。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燃尽了最后的一丝火焰,不再抗拒那相缠上来的藤蔓,任由自己被拖拽沉入河底,如同回到母亲的怀抱——
平静、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