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师妹好像对此事颇为关注?”
南华清垂下眸,轻声道,“大家都是太玄弟子,出了这样的事,心中难免觉得物伤其类。再者,华清听闻宗内有图谋不轨之人,针对练气弟子所用润脉丹的药性私下更换丹方,炼制修士服下便会形神气散,灵气自浊的截脉丹。
这等迫害同门、专崇业祸的宵小之辈蛰伏在门内,实在可怕。”
“竟有此事?岂有此理!”侯婵面带怒容。
王阳川闻言心神俱震,双眼圆瞪,哑声不甘道,“是谁!是谁要毁我仙途,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说着通红的眼睛就望向了南华清。
南华清连连摆手,惭道,“此事并无确凿,只是在外门弟子中听闻一二,还需要敬事堂诸位查证。更何况在下并不懂炼丹之道,丹药是否真是人为异变,还需要找化元峰的炼丹弟子们再次辨察后方知。”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侯婵缓了缓心中火气,沉凝回答道。
过了半响,王阳川收起悲容,抹了把脸,向侯婵上手称谢,又转身向南华清,想要开口,却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南华清看在眼里,她环顾王阳川的洞府四周,枝条蔓蔓,水绿艳红,颇是喜人。位于山、湖之间,可观繁霜白晓,绿水流霞。
心念电转间,她张口说道,“王师兄的事情有眉目了,方才坊市内谈的买卖还可继续?”
两人一愣,王阳川回过神来,忙道,“自然、自然。南师妹如此助我,怎可让你空手而归。”
“只是寥寥数语,我也没做什么事,你不必过誉。”南华清也不自功,语气平平,
“我瞧这里灵药众多,想必师兄平时多有炼制丹药。华清不才,也想涉及一二,只是低阶灵药杂乱繁复,”
“若是方便,还请王师兄多允我一些。”
“这个好说。”
王阳川松了口气,摆摆手道,“对丹药之途我也不算涉猎深入,毕竟平日里修行已经够耗费时间了,没有什么精力钻研,我这水平也只能炼炼给刚入门弟子服用的黄阶低品丹药,不能与化元峰上的炼丹弟子相比。”
“不过低阶灵材灵药,我这里确实不少,南师妹尽可放心。”
倒是个热心肠人,可惜了。南华清推脱了再推脱,终是以较低廉的价格付过灵石后告辞了主人家。
侯婵将王阳川交来的丹药收好,向她点点头,“我这就过去化元峰了,南师妹我们就此别过。”
说着就要招出飞剑御空而去。
“等等!”
南华清忙出言止住女修。
侯婵侧头,眼中带上疑惑。
“额……”她挽了挽发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头一回来宗门此处,不大认得周遭,侯师姐识闻博越,又为敬事堂办事多年,定比我要熟悉太玄宗土,敢问这最近的主峰,
可是静阳峰?”
南华清这么说着,手指向了远处重雾缭绕下高耸入云的山岳,远处望去,隐隐可见那方青山团簇,上有千株万树。
太玄宗地宇辽阔无边,云上的高殿道里悠远,群山之后更有群山,且地貌不一,有时深处其中也不晓得日之云兮,除了八座主峰之外,更有绵延楔入的十二条山脉。
在“八峰十二山”面前,若说已经踏遍宗门的每一处、每一个角落,是哪个弟子都不敢轻言的。
侯婵顺着女修莹白的手看向那山峰,像是底下群山环托而上的石心,硕大的岩石披着翠绿向上叠加隆起,峰顶如冠,孤立而雄伟。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来了,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不是静阳峰。”
“那是我正要去的——”
“化元峰。”
***
远行的修士在日光下变得虚幻,然后慢慢缩成一个黑点,不知何处飞来的锦鹤扑扇扑扇着翅膀掠过,之后便连那个小点都消失不见了。
南华清静静立足在山间平石上,阳光晒到身上顷刻融化成暖意流向四肢百骸,在莹蓝法衣的表里转出一圈凛冽的光痕,她抬头望上,耀日的光辉刺得人眼睛生疼,看得久了仿佛连那抹橙色都转变成了浓墨。
她眼前一黑,蓝莹的衣摆晃动,岩上的人影摇摇摆摆,像是不堪一醉。接着纤影在曜日朗朗下一闪而过,跃下了平岩!
南华清双目紧闭,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和急坠的失重感,此情此景,此况此心,胸中充斥着畅快之意,发笑之感。下一刻,灵力从指尖蓬勃而出,寒光破空,追随崖下的女修而去。
像是千百个结扭拧到一起,不知如何下手,忽来一束利芒挣开了其中一环,余下的,就都有了解头。
寒光追上了她——
南华清眼中澄如秋水。
她本为桃首峰弟子,日日与静阳高山相对,又怎会不认得?!
承涛剑稳稳载住了那抹莹蓝,与她一同栽入万山林间。头上红云氤氲,普照下的日辉随着女修冲进了翠浓绿墨间,又被千枝百叶分化,细碎成芒,落于无名之地,从此再没踪迹。
润脉丹。截脉丹。
孟丘无之惨死,萧启之崛起。
坎水沙。乌雉蜂群。
邹、王二人。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被那道利芒串联起来,虽然窥不得全貌,却隐隐有了头绪。
霞光悬空,晴间停云,湖面如水镜一般明净见形,铺上一层淡淡的金纱。
万物恍若静止。
险峻的孤直小径蜿蜒而上,仿佛在此候待来人。
“哗!”
砰然一声巨响,架起高浪,原本死水一潭不生涟漪的湖面被剑光斜斜重划过,分水留痕,湖镜崩缺而碎。
南华清掠过湛湖,踩着承涛剑直往千顷陂上飞去。
此方宁静被来人打破,变得鲜活生动起来,剑痕渐渐变浅,湖面水波潋滟。
***
“这位师妹。”
正艰难地在木桩上练习轻身术的少女一分神,那悦耳妙音还未落下,她就身子一歪,
“哎哎哎——”
头上的珠花在额边晃晃悠悠,终是在主人的努力下稳住了平衡。
“你干嘛呀!”女弟子叉着腰,鼓起包子脸,杏目圆睁地瞪着她。
南华清看着她穿着嫩嫩的绣罗襦,运术不佳,心下一想这怕不是刚引气入体的弟子了。
少女爱娇,哪个愿意天天穿门派弟子服的,世间彩翠,佳人岂能束于单一正颜。想起那些当初的同样想法,她不自觉地舒展了眉目,温语道,
“我来找人,问路而已。”
“你要寻谁?”女弟子眼珠一转。
“化元峰上的邹元若邹师兄。”
“我知道!”她身体柔韧,轻轻跳下了练习之地,笑嘻嘻地落在南华清面前。
“喏——”
女弟子向西边努嘴,巧笑妍兮,“邹师兄的洞府在那边呢。”
“是吗。”南华清淡笑地看着尚不足肩高的女弟子,染墨乌瞳里清晰映着她的影子。
“当、当当然了!”
女弟子怕她不信,煞有其事地重重点了点头。
下一刻,身体腾空而起,被来人长袖一捞抄起朝东而去。
“哎你干嘛,有人拐卖弟子啦来人啊——啊——”声音陡然升高,破碎在风中。
女弟子抱紧了面前人的腰,嘴上不管不顾,忽然发觉不对又连忙松开了手。滞空之后猛然下落!
欢腾的嗓音突然变了,声调凄惨。
“吵死了。”女声由远及近。
衣襟后领猛然被揪起,女弟子双足腾空,她看着自己紧贴着石壁悬空一丈处游丨行而上,南华清的身法宛如轻云飘忽,在嶙峋山石上以巧御力,不知不觉收了声音,看怔了神。
水滴从层岩的倒尖角上滑落,先是一滴,随后连成珠帘,冰冷的凉意砸醒了她,猛然一惊,
“停停!停!过了过了——”女弟子挂在她臂上环视一周,慌乱道。
“往下!”
南华清狐疑地看着她,“你确定?”
面前的女弟子简直想哭出来,连连称是,“这次是真的!我不会骗你的。”她紧紧拽着南华清的衣袖,生怕她把自己丢下。
“好吧。就信你一次。”
南华清掉头转往她说的那方向,纤腰一折,脚下碎石飞溅,其踏点随着山势转折,腾移闪挪。
片刻之后,两人身形急坠,落到洞府不远处,南华清站定,没成想挟裹女弟子的力道兀自未衰,飞出数十丈,不受控制。
女弟子哎哟一声屁股挨地,只觉摔成了八瓣。
南华清看着她,笑意流淌在眼睛里,抬腿就要走。
女弟子心下不妙,那厢便远远传来风中的声音,“乖乖待两个时辰,算是捉弄我的惩罚,若是两个时辰后我不出来,你就用玉牌自行解决吧!”
什么?!
女弟子只觉她遇上天下第一大怪人,找敬事堂的弟子帮忙,那自己岂不是糗大了吗?
她坐在地上狠狠拔了一株灵草,恶狠狠地想,你最好一辈子都别出来了!
***
阵法被人触发,有客不请自来。
静室里打坐的男修几乎是瞬间凝神起来,神识迸发,笼罩了洞府内外。待看清之后,心中疑云窦生,迟疑了会,还是解除了最外围一层的幻阵。
妖兽的肉膜叠翅几乎要扑张到南华清脸上了,忽然闪动青光,而后道道岩隙逐渐清晰,覆盖了视野。
南华清心下长叹一口气。
“何人在外?”那道男声颇为陌生地问她。
隔着洞府而谈,南华清面上也无不自在,“在下是桃首峰外门弟子,南华清,找邹师兄有事相商。”
男修沉默了一会,像是思索,再问,“你我好似并不相识吧?”
“是。”
“那你……”男修又想问她。
“何事找你一见便知,师兄你若要如此商量,实在不妥。”南华清声音冷了下来。
下一刻,灵息变换,隐隐感觉到的阵法桎梏弱了下来。
洞门大开!
里面走出来一个衣袍褶皱的男修,发冠将将束起,要掉不掉。邹元若看着持剑而立的女修,颇为难解,
“不妥?”
南华清目光焦距到他身上,颌首收剑,“先前不知邹师兄除丹术外还精通阵法,失礼了。”
邹元若是见过她方才阵中那道凌厉剑光的,此刻也颇有些束手,却还是诚实道,“好友相赠,并非是我精通,来者是客,”
“请。”
远处的女弟子看见邹元若出来,目光一亮,刚想跟他打个招呼,却见邹师兄对她毫无所察,径直跟那个怪人进去了,洞口在她眼前砰然合上。
她气得跺脚,背后附着的纤薄符纸在衣角处飘摇。
这洞府外的情况二人并不知晓,邹元若此刻的心神都汇聚在面前人的这句上——
“我此番前来,是问你要一份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