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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沉默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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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野明美今天的头发梳得很完美,皮肤状态也很好,睫毛夹得根根挺翘,咖啡豆磨碎接满手柄正正好好18g,打出来的鸡蛋都很完美——一切都开了个好头,似乎为什么不完美做准备。

她准备去找松田阵平。她猜,松田这会一定在楼下晨练。普拉米亚之后,他们心照不宣停了以往的拳击训练,这没什么。但,她回来已经超过24小时了,松田都没有来找过她。

是在等她主动吗?无论如何,她都要去找他说谢谢的。

但没想到,电梯门开后,她又见到了妮娜。

“我们喝杯咖啡吧。”妮娜说。她金色的刘海贴在耳侧,深邃的眼睛是清冷的灰蓝色,像阿尔卑斯环绕的金特湖。

妮娜给明美做了杯澳白,给自己一杯美式。两人坐在一楼透明玻璃旁边的小桌,能看清外头的健身房里的动静,熟悉的身影穿梭其间,动作利落,每一下都清晰可见。

“我在华盛顿的时候,经常和好朋友去一家叫Crimson View的酒吧,就在F/B/I胡佛大楼附近。酒很好喝,但我朋友钟情于它也因为它的名字,Crimson,猩红的。”

宫野明美闭上了眼睛。

“她叫朱蒂,从小很不容易,父母都在大火里丧生,就是你所在的组织干的。但是她很优秀,拿最好的成绩,人总也有一股劲。”

“我和她是办案时候认识的,那时候她还有个男朋友,是她的同事,都说他们很合拍、很相配。”

“但是,后来她很神伤......说是她男朋友因为任务需要,去接近组织里的成员,假扮情侣什么的,当卧底。”

宫野明美仍旧闭着眼。但是鼻腔好酸。

“本来这没什么,可是有次她太难过了,喝得昏天黑地。她说,男友要和她分手,因为没有办法同时爱上两个女人。”

宫野明美突然很想笑。她也确实笑出声来。

妮娜看着宫野明美,细碎的光从窗外洒进来,映在她的眉眼间,勾勒出冷而不露的精致。日英混血的五官带着异样的吸引力,鼻梁太高挺了,眼尾微微上挑,像把锋利却藏着钝感的刀。本以为她是那种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脆弱美感,像一块被时光磋磨得发白的琉璃,细看却在她眼底深处瞥见一丝暗涌,深得不见底,平静得像什么也藏不住,却偏偏藏住了一切。

“后来这个卧底任务失败了。”明美轻轻开口,声音平稳,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唇边却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苦笑,让人无从分辨真意。

妮娜沉默一阵,侧头看向窗外健身房里,那个一看就是在练拳的男人,似乎暗自下定什么决心,因此饶是宫野明美的眼神再让她觉得被分明看透,她也再次直视过去。

“......宫野小姐,I don’t mean to intrude(我不想干涉任何事情),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他们两没有复合,无论是任务失败后,还是......你的死讯传来后。”

“朱蒂说,他心里一直有你,换了一副样子,去守护你的妹妹,甚至学会了做饭。”

所以短信他好好收到了啊。这算什么?来自前任的肯定最真吗?到底是谁羡慕谁呢?只要还活着,就有无限的未来。谁稀罕什么‘早逝’的定格美好呢?

宫野明美共情起白兰地来——真无聊。

“对你朋友所经受的,我很抱歉。”

她替什么人道歉,这够了吧。她有什么错呢?她有什么必要道歉呢?可她还是这么做了。她突然想起当时的诸伏景光,和自己对峙的时候,也是这么去揽降谷零的‘错’,明明不干他的事。

说来奇怪,宫野明美本以为自己听到赤井秀一的事情会难过,像当时他走之后的两年,一点一点从深夜的寂静里剥下来的痛苦一样。但现在,只觉得像秋冬季节出门,沾了一身苍耳。植物落在身上本该是风花雪月的浪漫,但苍耳不是,它顽固地黏着,只能让人狼狈地拔下,带着无可奈何的怒气。

明美起身想走的时候,身后妮娜再次开口:“别人和我说起过那个警卫的事。”

哈哈,又来。

明美捏紧了拳头,慢慢回头看向妮娜。妮娜坐在那,手指不断拂过咖啡杯边缘。

为什么,没有人去当面问库拉索这种问题?没有人去揪着麻生成实逼问?

第一次,听到别人揭穿这个伤疤,她不再觉得痛,而是痒。好痒,像针尖一点一点扎进去,恨不得把这个伤疤直接剥掉,刨到只剩空白,才不用再被反复提起,搅得人心烦意乱。

白兰地再疯,有一点从来都没错——她被钉死在“善”的火盆里,锁住一个标本,她最好日日以泪洗面,忏悔自己的‘罪行’,那点开心的时刻,也只能是旁人高高在上的施舍。

听啊,羔羊还在尖叫。

但她很快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怎么可以这么想?这样的念头,像某种禁忌,瞬间让她心头一凉。

所以最后她只是对妮娜说:“我知道是谁和你说的。”

妮娜垂眼喝了口咖啡。没有看她。

——“太失礼了。不知全貌,贸然置评。”

伊达航的声音突然插入,语气照旧冷淡而平直,劈开那层难堪的空气。明美微微怔住,她没想到,会是他替自己解围。

妮娜耸了耸肩,拿起外套,朝门外离开。

……

明美蜷在被窝里,房间一片沉寂。棉被贴着脸颊,带着熟悉的温香,指尖触到被子的细腻织纹,像个小小世界,将外界纷扰隔绝开来。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节奏轻缓,却一下一下扣在人心上。

“明美,是我。”诸伏景光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安心。明美挣扎着从被窝里探出头,“进来吧。”

门开了,诸伏站在门口,他穿着高领毛衣,看着很温暖,“怎么啦?我们都在外面热闹,你怎么不来?”他随手关上门,站在那里,似乎并不急着得到答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们玩吧,我不来了。”明美浅笑。她抬了抬手,想把乱糟糟的头发理顺,却又放下了。

“你得来啊。”诸伏景光上前一步,目光里有些无奈又狡黠的味道,“今天是12月7,我的......‘忌日’。”

……

等宫野明美匆忙收拾一番赶到活动室,热闹的场景让她微微停顿了一下。

终于见到了松田阵平,他和Hagi仍旧坐在软座上和Nina聊得火热,本堂先生在他们软座身后双手撑着沙发,微笑看着;娜塔莉和伊达坐在一边,诸伏景光和轩尼诗在灶台边靠着,库拉索自顾自切水果,爱尔兰在后边假装看书其实看着库拉索。

宫野明美暗自下决心要往松田阵平那边过去,最好直接坐他身边开始搭话。但,看官你啊,有没有经历过那种时刻——大脑和腿是分开的神经体系。她是这么想的,但身体径直走向了娜塔莉身边。

娜塔莉和伊达航似乎用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她一眼。太难受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别扭劲——松田阵平就在她斜方一米的地方,她听得见他的声音,余光里能捕捉到他的每一个动作。但她偏偏要装作听不见、看不见。

明美想到什么突然问娜塔莉:“诶,我记得松田和Hagi不是在景光之前那什么吗?”

娜塔莉漫不经心地回答:“啊,11月7,上个月这个时候......你还在木屋呢。”

明美眼神也黯下去。

叉子敲击杯壁的清脆声响起,众人停了交谈,目光都聚向中心位的诸伏景光。

“说起来很煽情,但没想到在‘弥留’又过了一年,都快30岁了,”诸伏景光缓缓开口,“今年新老朋友都在,在乎的人也还在原来的世界,好像一切都挺好的。估计现在正在给我烧钱送花,虽然我收不到。照例,今年也还是喝一杯大家调的酒,‘庆祝’一下。”

说是调酒,其实就是黑暗料理制作现场。在场每个人都往那手臂粗的杯子里加料。烈酒瓶纷纷开盖,“咔嗒”的声音此起彼伏,伴随着酒液倾倒入量杯的“咕噜”声。

松田和Hagi两个疯狂加着波本,烟熏的Scotch与焦糖色的Bourbon交汇,形成浓重而暧昧的酒体色泽,遥远的荒原风带来隐约的旧时记忆,辛辣刺鼻却有着令人清醒的冷峻感。

“喂喂,你们两个,不是吧。”诸伏景光看着同期很汗颜,不带这样报复的,就因为11月7他疯狂给他们的杯子里加Rye。

到宫野明美这,她好心加了点水进去。

黑暗房间内,几人围坐桌边,灯光昏暗,影子在墙上斑驳重叠。桌上的烈酒瓶错落有致,摇酒器在灯光下微微泛光。

烈酒混合后的成品,带着时间与情感的厚度。诸伏景光手中的酒杯被举至唇边,一口一口灌下去,如同某种庄严的悼念。

酒神也经不住这么喝啊,不出一会景光就有点晕了,班长看情况不对,赶紧扶着他回房,其他人也借势纷纷告辞,笑闹声渐渐远去,房间里安静下来。

只剩下宫野明美和松田阵平,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桌边,桌上的酒瓶东倒西歪,空气里还飘着烈酒未散尽的气味。松田拿着一瓶啤酒,手指在瓶身上无意识地来回摩挲,像在等什么。

明美握紧杯子,几次想开口,都觉得舌头发紧。安静的空气里,火光的跳动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却没能填补这份莫名的疏离。她试图开口,想问妮娜,想问他这一个月的事情,想问11月7那天他们是怎么‘庆祝’的、他有没有晕,想问他为什么没来接她、没来看她。却觉得每个话题都像不合时宜的钝刀,刺不进他专注的沉默,也没有合适的姿态口吻发问。

“你伤好了吗?”松田终于开口,随口一问,却掀起了一阵涟漪。

“好了。”明美抬起眼,却又不知该怎么接下去,“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她说完,又卡住了。火光也暗了几分。她有些烦躁地摸摸脖子,最后只憋出一句:“暖气好热。”

松田的手一顿,啤酒瓶碰到桌面发出一声闷响。他抬眼看了她一瞬,嘴角动了动,却终究没说什么。他站起身,随手拿起自己的外套。

“早点休息吧。”他留下这句话,步子稳得有些刻意地走向门口。门关上的那一瞬,房间里只剩下火光轻微的跳动,明美的目光落在那瓶未喝完的啤酒上,半晌没有动弹。那是Erdinger,德国的牌子。

然后她抱膝而坐,长长叹了口气。

前方的门突然再次开启,她猛地抬头,眼中带着一丝期待的亮光,但随即又暗了下去——走进来的,是本堂先生,他的神情如常,只轻轻点了点头。

他倒了杯水,却走到她身边。“你们两个小辈的事情简直就是elephant in the room(‘房间里的大象’),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就是不说而已。”

明美站起身来,看着如自己父亲一般的人。

“He is a good chap(他是个好小伙),不是吗?”本堂习惯说美式的人似乎为了明美,故意用了英式味道极重的词,“可别告诉我你对他没感觉啊,明美。”

“但就是......好乱。妮娜和他如果更相配,那就那样吧。”明美说。

“别替别人做假设,明美,也别把你的幸福拱手让给别人。你爸爸看你这样会心疼的。”

明美愣了一下,忽然扑进本堂先生的怀里大哭。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像父亲一样温暖:“Didn’t you just bite off more than you can chew?(你这是不是承受太多了啊),Ake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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