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野明美喝下好几杯白兰地,转身走进红桃Q的会场,像是什么密室逃脱的入口,只有孤零零一扇门。
游戏限定只一人参加,最适合落单的人。
“游戏规则:请玩家戴上项圈,两小时内,走出迷宫即为通关,否则项圈爆炸,玩家出局。”
怎么不见红桃Q的踪影?是坐在什么地方,透过显示器默默观察她吗?
戴上项圈,她开门,发觉里头似太虚幻境一般,是看起来颇为熟悉的街道,弥留此时是阴沉沉的晚间,但里面却阳光明媚,树影翩翩,让人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身后门被自动锁上,明美愣愣感受阳光在身上的温暖触感,鸟鸣树荫,附近足球场里有小朋友们组队踢着球,欢声笑语的,路边房屋飘出阵阵好闻的饭香。
走近一个建筑,明美心下觉得十分熟悉,那种熟悉是隔着一层积尘玻璃般,看得见那头却始终擦不清晰的悲伤。门扉被推开,叮咚一声,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被扇出来,跑出一个金发的小男孩来,皮肤黝黑,脸上贴着创口贴。
小男孩跑出来见到明美有点愣住,呆呆回头看了眼的门的方向,然后又一步三回头跑开了。
明美感受到胸口剧烈的压迫,她才留意到一旁石墩上写的是.....“宫野医院”?
可能反应过来男孩是谁,明美冲着早已跑远、背影小小一只的男孩喊:“喂!你以后要好好保护你的朋友们啊!”
门再次被推开。一声呼唤让明美几欲昏死:“明美?怎么不进来?”
妈妈?
她用极慢的速度慢慢转头,此刻清风扬起的尘埃都慢下来,在光下微小的尘埃星粒聚集,将她的视线也慢慢凝结在门前的人那去。白金色的长发,白皙的锁骨和皮肤,温和的眼睛,温吞的声线、温暖的胸怀......就是年轻时候妈妈的样子,也是自6岁后再没有见过的,不敢拼凑的锥心画像,统统都像什么英式盐醋味的薯片、写着Put on Mascara的化妆镜一样,尝到看见都是心酸。
她忍不住伸手摸妈妈的脸,换来宫野艾莲娜的些许惊讶。母亲微笑着捧回她的脸颊:“干嘛呢。快进屋。”
妈妈的手是有温度的。
年长后的宫野明美和母亲其实很像,一样的温和。
进屋后,她又见到了爸爸,看起来也只是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样子,只说给她准备了年糕和大福。
但“宫野夫妇”似乎不曾对一夜间变大的大女儿有任何怀疑,也不曾见怪她脖子上突兀的项圈,似乎只是她放学回家的日常。是什么人体克隆技术吗?毕竟很久之前她和诸伏还听见过在世人的声音。
“妈妈也烤了点Parsnip(防风草)给你吃哦,和胡萝卜一样的味道啦,也有点像红薯,你尝尝嘛,我的darling小宝贝。”
“妈妈......”
天知道这时候她要多克制才能勉强挤出鼻腔里的酸涩和水汽,才能勉强出声,眼泪很烫,和她要说的一样滚烫。
“妈妈......我好想你,你们不知道我过得......你们走了之后......”
她咽下什么再喘了口气:“like hell。I live in hell(像是地狱)….”
日语是她的母语,英语是极为熟悉的第二语言,讲述时有了一定的心理距离,委屈的、难堪的话都更变得更容易说出来。
爸爸的安慰被电话打断,艾莲娜握住她的手,几番心疼,英式特有的关怀前会闭合牙齿,舌尖抵上上牙龈,发出‘啧’和‘啊’连起来的一声。
“我的宝贝女儿,你做了什么噩梦吧,啊?爸爸妈妈都还好好的,要不要给你泡点饼干茶?嗯?”
明美忍不住跪在母亲面前,扑在母亲的腰间痛哭。
爸爸挂掉电话,走来抚摸她的头。“天呢,这是怎么了?幼儿园里受委屈了?和爸爸说。”
明美想起什么抬头:“志保呢?现在应该在妈妈的肚子了啊。”
“志保?是谁啊?”夫妻俩笑了笑。
“你说什么呢?而且,在有弟弟妹妹之前,爸爸妈妈一定会好好征求你的同意的啦。”
其实小时候知道妈妈怀孕她也有很强的不安感,晚上会抱着娃娃偷偷流泪,但爸爸妈妈会感应到她的敏感,晚上陪她一起睡。但后来她很庆幸妈妈走前还给了一定血脉的延续,让她们可以互相依靠。
“不过,老婆你要不也确实去查一下。”厚司笑了笑。
“妈妈,你给我留的......那个是什么意思?”明美顾忌有人监听,只能这么问。
“这孩子说啥呢。”厚司揽过同样一脸迷茫的妻子,问:“刚才乌丸集团那边又来电话了,你说我们要不就......”
“不要!!”
“算我求求你们,不要去好不好!”
明美又趴在母亲怀里撕心裂肺地哭,得到的只有母亲的抚摸和沉默。这就是红桃游戏吗?让人沉湎在过去短暂的美好里,耗完游戏的时限。
原来小时候看起来那样高、那样大的客厅是这么小、这么矮的......老式电视柜下面还放着爸爸专门用来切西瓜的长刀、妈妈用来烤英国约克夏布丁的模具,还有用袜子折起来逗她的“小老鼠”。
“宝贝你一会还有画画的晚课对吧,别迟到哦。”爸爸这么说。
时间过去了20分钟,可是她还是抱着母亲不愿放开,就这么死去也没事的,什么红桃游戏都不重要。
“好了,今天你撒娇地够多了,明美,该去老师那边啦,否则真的要迟到了。”妈妈挣脱她的手,起身给她准备画具器材和颜料。
“妈妈,我该怎么办?”
母亲微微回头,看见女儿的迷茫神色,伸手抚了下她的肩,嗓音轻柔却透出坚定:“你还记得斯瓦芬的行商吗?只要勇敢行动,就能改变命运。我的女儿,不管遭遇什么风暴,永远要以主人的姿态上岸。明美啊,你做怎样的选择,妈妈都会,永远、永远地,支持你。”
明美吸入带着黄油香气的尘埃,鼻腔发酸,却没再说更多,只在心里默念。她轻垂眼眸,半晌之后,唇边吐出几个字:“妈妈,我走了。”
前方还有人等着她。
轻掩房门那一瞬,爆炸声似在空气里翻滚,引得心脏猛然抽紧,像是别人轻飘飘的一句“你爸爸妈妈被炸死了”。她失去力气,只能靠墙缓缓下滑,身体无力贴住冰冷门板。呼吸紊乱时,视线变得恍惚,浓郁青草味扑入鼻腔,仿佛一条时光裂缝突然裂开。
她茫然四顾,发现自己似乎到了儿时小学,操场上有微微湿润的绿意,混着课室粉笔粉尘的轻飘。
“啊,明美!你怎么躺在这啊!老师叫图书委员去把图书拿来哦。”
她抬头辨认良久才认出来来人,村田匠,她的小学同学,现在也不过小学生的样貌,看着11、2岁。
小学里四处是课间孩子的欢声笑语,小小的桌椅合并成几个“小岛”给孩子们做手工,孩子们横冲直撞地玩在一起,手工作品和才艺标语贴满了教室门外的展示墙,还能听见老师什么“体育课不许东张西望”之类凶人的话。
“啊明美......虽然我们......但是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吧!就当没发生过,我们还是一起玩好不好!”村田带她走回6年A班路上的走廊里,突然这么说。
她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原来这个小男生对她表过白,但被她拒绝了,好像还是班长什么的。
刚回教室,另外两个小朋友端着绿植从里头出来,和他们撞上。是柳町岳和市桥圣子,一个小时候偷放烟花的调皮男孩后来成了英雄消防员,另一个考试作业靠抄她的试卷的女孩后来当了医生。
“啊,明美!绘画大赛的结果出来了!但是怎么没有你呢?”市桥小心翼翼问她。
村田见到得奖的名字是自己,一脸惊讶看着明美。
有什么好惊讶的?她小时候干过这样的蠢事情,撂下自己更好的画作,就为了让村田更自信;默许市桥在考试中作弊连累她,担下老师的骂声,一次次叫市桥一起学习提高她的成绩;看见小男孩和狐朋狗友在音乐教室放烟花,她默默记下背后鼓励人“拿出勇气来”......
她记得小时候好像还留下什么暗号和时空胶囊,写的是......是什么来着?好像和什么梦想有关系。
哈哈,以前的她也真的蛮搞笑的。这么在乎别人的梦想,可是有没有人来管管她的梦想?
明美一把抓过柳町手里的“获奖名单”,将纸撕了个粉碎,洒在惊呆了的三人面前。
“你们三个最好勇敢享受属于你们人生的幸运吧,也尽早将‘宫野明美’这个名字忘记,但愿你们不要回小学来,不要找到我留下的东西,否则你们到时候愧疚感动的样子会让我浑身不自在的。”
说完话她径直走向教室后门,去下一个场景。
游戏场地估计是“8”横过来对折的上下两圈设计,看似场景不同,但暗中混淆了坡度,其实她就在两层里来回走,品尝专为她定制的人生“走马灯”。
她可以预料到后面还会出现谁来。
时限不多了,她在心脏外头包了一层又一层保鲜膜,不会再犹豫了。所以接下来几个场景她脱身得尤其快,比如直接冲着给她倒茶的广田教授讽刺——“教授您其实一直觉得我这个寄养小孩是个大拖累不是吗,只不过见我乖巧不好发作而已”,比如对着见她来喜笑颜开的今井彻夫放狠话——“你这么想杀了社长就去啊,有什么好归结到我身上来的?你不觉得把杀不杀人的决定放在一个人笑没笑上头很蠢吗?”
此外还有很多,什么大学同学啦,什么房东太太啦,什么银行同事啦,一个一个片段式的场景让她回想起来自己都很难留意的细节。等游戏时间还剩下最后半小时,她终于等来了该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