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仕尘只是想出去透透气,他没有想过离开什么的。
是,那一屋子的画的确是令人难以接受,但裴仕尘并不会因为这样就离开,他也慢慢地品出了虞黔之的用意。
现在细想起来,这一切恐怕都是虞黔之有意而为之的。
他留下纸条故意让自己参观屋子,又故意不关紧房门留下缝隙吸引自己过去。
虞黔之……
虞黔之这个人啊……
凌冽的寒风吹散了裴仕尘的思绪,眼前是一片银装素裹,看来昨天后半夜下的雪的确是挺大。
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洁白的白雪和时不时吹来的冷风,很好的缓解了刚才那些画所引起的不适。
呼出一口浊气,又缩了缩脖子,裴仕尘将手揣进衣兜里,渐行渐远……
……
自裴仕尘离开后,虞黔之就一直盯着门口看,之前从超市里买来的两大袋东西被无情且随意的丢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虞黔之终于动了,他先是将购物袋里的东西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放柜子的放柜子,等收拾完后,他抬腿上楼,来到了那间让人十分不适的画室。
靠墙坐在地板上,虞黔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烟,他取出一支叼在嘴里,转而又翻出打火机将其点燃。
“啪嗒”一声脆响,幽蓝色的火苗跳动着燃起,一缕寡白的烟雾轻飘飘升起,模糊了虞黔之那双向来多情的桃花眼。
会回来吗?
依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虞黔之并不认为裴仕尘会回来。
没错,裴仕尘并不是这间画室的第一位客人。
或是无意间闯入,或是被虞黔之有意引导,又或是被他直接带进来,总之这间画室有很多位“参观者”。
而这些“参观者”无一例外,在窥见其真实的内里后,全部都跑走了,跑得连一丝痕迹都找不见。
每当这时虞黔之就特别想笑,他想男人这种生物在床上给的承诺果然不堪一击,果然可笑至极,承诺了的一辈子,却只见了几幅画就被吓的失去了联系。
虞黔之理解,但又不可避免的失望。
他似乎很热衷于这个游戏,这个像是观察类的游戏,观察他们在知道自己的真面目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指尖夹着的烟已经燃到了尾端,虞黔之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一种名为尼古丁的东西安慰着他不抱任何希望的心。
身边没有烟灰缸,虞黔之就随手将烟头捻灭在了地板上,随后第二支烟无缝衔接。
一根,紧接着又一根,房间里很快就烟雾缭绕,而置身于其中的虞黔之,只是平静的半眯着眼睛,看着位于他正前方的画。
虽知道希望不大,但虞黔之还是想等一等,裴仕尘的外套里有一把钥匙,那是他递外套的时候偷偷放进去的。
那把钥匙,正是这栋房子的钥匙,他可以打开楼下那扇走向自己的门……
时间似细沙从指缝间溜走,转眼间烟盒里只剩了最后一支,抽完这支要不就不等了吧,毕竟等待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幽蓝色的火苗不知第几次燃起,可就在火舌马上就要舔到烟卷点燃时,虞黔之的动作却猛然间顿住了。
是……
幻听吗?
不然他怎么好像听到了楼下大门打开的声音?
是……幻听吗?
不然他怎么连脚步的声音都听见了?
难道这个世界上,
真的会有人要捡垃圾吗?
裴仕尘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越往里走这味道就越浓,等走到楼梯中段的时候,他已经是皱着眉头用手直扇风了。
对于烟味,裴仕尘虽算不上厌恶,但也绝对喜欢不起来,能闻是能闻,可是能不闻就不闻,毕竟二手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咳咳!之前没发现你烟瘾这么大呢?”
看着满地的烟头,被呛了一口二手烟的裴仕尘,一边咳嗽,一边掩着鼻子说道。
当裴仕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虞黔之才恍然惊醒,明白那不是幻听,而是裴仕尘真的又回来了。
他一言不发的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那遮光极好的窗帘,把窗户打开来通气,又一言不发的走回来,背靠在墙上,重新坐回到地上。
这全程,虞黔之没去看裴仕尘一眼。
身边很快就落座了一人,带起了一阵凉意,是裴仕尘坐到了他身边,与他腿挨着腿,胳膊挨着胳膊。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最后一支烟终是没有被点燃,它被虞黔之用手指捻着,已经有烟丝簌簌落在地上。
“我母亲她……”
沉默中,还是虞黔之先开了口。
“有病……”
或许是因为之前抽了太多的烟,虞黔之的声音很哑。
“精神有病,是遗传的,我母亲遗传了我外祖母,而我,也成功的被遗传了……”
短短几句话,已经让裴仕尘意识到虞黔之想讲什么了,也是这几句话,让他知道虞黔之接下来要讲的,其底色,无疑是悲伤的。
“我的母亲叫邢喻茗,一开始……她的病其实并不严重,是完全可以控制的,可后来——她疯了。”
虞黔之就像是在讲一件和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他语气淡淡,神色木然,只是视线一直在看着面前的画,那幅令人生理不适,且面目全非的画。
“曾经,我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父亲儒雅绅士,母亲美丽温婉,这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而它本来也可以一直幸福下去,可是这一切全部都止步于了虞谷秋的出轨,被发现之后,他更是彻底不装了。”
脑海深处的记忆被强行挖出,虞黔之娓娓道来,他嗓音低哑好听,很容易就让人深陷到他所说的故事当中。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出了多少次轨,到底在外面有多少女人,被邢喻茗抓住的是艾凌雯,而被我看见的,也是艾凌雯……”
虽然之前虞黔之说过虞谷秋虚伪,说过他抛妻弃子,但随着更为详细的讲述,裴仕尘对虞谷秋的认识,再一次被刷新了。
这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人,“出轨”一词,要是放在以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联想到虞谷秋身上的,可现在……
“我以为老师是和你母亲离婚后,才遇到的师……”
“才遇到的艾凌雯。”
裴仕尘习惯性的去喊艾凌雯师母,话说到一半他才及时反应过来,并改了称呼。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虞黔之听不出情绪的问了一句。
“不。”沉默了片刻,裴仕尘摇了摇头:“是大家都这么认为的。”
都这么认为的……
低低笑了一声,虞黔之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停留,而是问了裴仕尘一个不知道让人如何回答的问题。
他问:“哥,你第一次看/片/儿是什么感觉?”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又令人蒙逼,裴仕尘没跟上虞黔之的脑回路,他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抿着唇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我五岁那年……不,生日没过,还不太到五岁,我在车库里,看到了虞谷秋的出轨现场……”
“是那种不能见人的出轨现场。”
这段话属实是有些炸裂,裴仕尘“啊”了一声,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什么不能见人的出轨现场?”
“就是白花花的身体纠缠在一起,那令我十分恶心。”
指尖的香烟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烟丝散落了一地,虞黔之的话还在继续:“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吗?”
没等裴仕尘回话,他接着道:
“因为我怕了邢喻茗那疯癫的样子,也真切的体会到了那种情绪和行为不受控制的可怕,我不想让这种基因,这身疯血再遗传下去了,我想到我这里结束就很好。”
把手里已经稀碎的烟丢到地上,虞黔之仰头望着天花板:
“当然了,这只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最根本的还是我被虞谷秋和艾凌雯那野兽发/情一样的行为给恶心到了。”
“那时候我太小,他们两个给我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以至于让我在往后的一小段时间里,无法正常与女性接触。”
一个孩童撞破了自己父亲的出轨现场,还是那种不堪入目的出轨现场,裴仕尘虽无法感同身受,但也能够明白那会对一个心智还未成熟的孩子,造成多大的影响!
虞谷秋他,怎么能这么离谱?
裴仕尘紧锁着眉头,他已经对虞谷秋产生了巨大的改观,而这些改观全部都是负面的。
“虞谷秋搅碎了原本平静的生活,他的出轨对邢喻茗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背叛,自那以后,她的精神状态就越来越差,越来越差,简直是呈直线往下滑,争吵、叫骂、互殴,在那个家里成了家常便饭,只要两个人碰到一起,就不曾停歇……”
似乎是累了,虞黔之抬起手捏了捏眉心,他未语了片刻,而裴仕尘也不催,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充当着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我的母亲很漂亮,但她有多漂亮,性格就有多固执,小的时候我还不懂,等到长大了我才明白,虞谷秋和邢喻茗两个人撕扯到最后,邢喻茗对虞谷秋的感情其实已经不剩下多少了,但是她太固执了,固执到即便是没有了爱,她也不肯带着我离开,重新开始新生活。”
“固执到,她要鱼死网破,要不死不休,也不让虞谷秋好过。”
“终于有一天,她拿起刀捅伤了虞谷秋,也就是这一捅,让虞谷秋彻底失去了耐心,他决定要把邢喻茗远远丢开,任其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