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开学,陆辰都没有再回过陆家老宅。陆老爷子期间让陆广洲联系过他一次,问他有没有改变决定,陆辰答案不变。
陆老爷子一气之下停掉了陆辰手里所有的卡,不许他再回公司上班,但没说让他搬离闵行区的公寓,算是留下了最后一丝回旋的余地。
陆辰没有哪一天像现在这样,拼命的想证明自己,以及,强大到无坚可摧,能护着自己想护着的人。
他不忍心让于修夏再受哪怕一点苦,一点点都会心疼死掉。
就这样,一个月时间很快过去了,天气渐渐回暖。
于修夏开始觉察到陆辰自从新年后,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陆辰仍然去学校,周末上班,适时的跟他撒个娇,一起出去约个会。
但他早晨不再赖床了,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身上经常沾着淡淡的酒气。
于修夏实在担心,以为他工作或学校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思来想去,决定找小茜询问一下情况。
小茜摇了摇头:“不知道啊,陆辰每天都过来学校,没发生什么事呀。”想了想,又补充:“不过,他最近看起来是挺忙的,也不怎么跟大家聚了,经常跟在教授身后帮忙,有时下午就看不到人影了,偶尔遇到他的时候,神色憔悴,好像很疲惫的样子。我们还以为你俩闹了别扭,不好多问,也没多想。”
于修夏变了脸色。
小茜惊讶的捂着嘴巴:“哎呀,还真是吵架了啊,我说陆辰怎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夏,他要是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帮你去教训他!”
于修夏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说是这样说,小茜的话却开始让他心神不宁,他几乎断定,陆辰有事瞒着他。
这天晚上,于修夏给陆辰发信息说自己今天晚上要通宵,同事有急事跟他调了夜班。
陆辰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才回复的他。
于修夏握着手机,回到卧室,叹了一口气,劝解自己,他只是太担心陆辰,并非故意欺骗了人。
凌晨一点多,客厅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开门声,于修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穿上拖鞋,把卧室的门打开了一道小缝隙。
陆辰并没有打开客厅的吊灯,借着走廊外泄进来的几丝微弱光束,走到洗手间。
“啪”的一声,洗手间灯火通明,陆辰躬着腰,对着洗手池旁的垃圾桶“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已经来到客厅的于修夏身子猛的一定。
陆辰吐了好一会,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还没直起身子,胃里又是一阵翻滚。
他赶忙冲到马桶边,整个人吐的昏天暗地,直接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嘴上头发上沾着脏污,狼狈不堪。
于修夏心脏狠狠一抽,打开了客厅的灯。
陆辰听到身后的动静,惊了一跳,转头往外看去,正对上于修夏发红的眼圈,一时间错愕住。
陆辰可能也无法接受自己在于修夏跟前这么不堪的模样,捂着烧的发疼的胃,直起身子,匆忙洗干净手和脸,来到于修夏身边。
他本来想抱住于修夏的,但衣服上都是呕吐物,身上沾了酸臭的洋酒,怕他难受,只哑着声说:“哥,我先去洗个澡。”
陆辰每天晚上进屋之前,都要独自在楼下待很长一段时间,散干净身上的烟酒气才进屋,就是怕于修夏察觉到。
他迅速洗好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出浴室,看到于修夏坐在沙发里,孤零零的。
他赶忙把于修夏搂在怀里,心疼道:“对不起,哥,让你担心了。”
于修夏摸了摸他的脸:“陆辰,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坦白说,千万不要瞒着我。”
“也没什么嘛”,陆辰笑了笑,“一个月前,我跟校友注册了一个包装公司,规模不大,现在要联络客户,所以有点忙,吃饭喝酒在所难免。”
于修夏张了张嘴,陆辰知道他要说什么,继续道:“没发生什么事,我就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想锻炼一下自己,这不算吃苦。”
于修夏无话可说了,点头,暂时打消了心里的疑虑。
但这之后,陆辰回家不再那么晚了。
转眼到了三月份,陆辰的包装公司终于有了点起色。
他先前并不看好这个行业,利润小且不迎合市场,几个校友最早找上他的时候,陆辰果断拒绝掉了。
但现在,他手里资金不多,只能回头找到这几个校友,打算从基层小利赚起,有了本钱,再往大处发展。
小包装公司主要生产EPE保护膜,用来隔开和防护液晶屏之间的擦刮伤,生产工序简单,所需机器价格不高,操作人员也不多,资金方面陆辰还能应付得过来。
他的主要工作是对外联系客户,接订单,及联系低价格的原材料输出货商。
最近,陆辰接了一个大单子,每月的供货量可观,已经定位好价格,只差最后的一纸合同了。
陆广洲那边一直关注着陆辰的动向,比起陆老爷子的失望和痛心,他反而通透许多,可能陆辰在他面前一直这么离经叛道,他也并不觉得于修夏跟陆辰能走多长远。
三月底,于修夏结束了公益教学,时间相对空闲起来。
他原本想等陆辰清明节跟他一起回中离村的,但陆辰那天有事,他只得自己先回去了。
不知怎么回事,于修夏一路上都有些心神不宁,胸口发闷。
到家时,已经晚上八点多,水泥路上不时有零星的几个人出来散步,夜晚的中离村,宁静平和。
于修夏的心情慢慢晴朗了起来。
他打开大门,准备明天先去给于琴添坟,老太的墓不到一年,农村里的旧规矩,不能添土。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于修夏抬起脚就要进去,突然听到身后不大不小的动静。
他回了一下头,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百米之外的水泥路上。
于修夏愣了一下,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还没反应过来,影子朝旁边的草垛跑了过去。
于修夏皱起眉头,走到那个身影刚才站着的地方,脚上一顿,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弯下身子,伸出胳膊,大概动作有点急了,眼前猛的一黑。
于修夏缓了一会,这才看清,脚下踩的是一块涤纶布。
然后那一晚,他睁着眼睛,一直等到了第二天天亮。
早晨六点不到,于修夏顶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去了老太和于琴的墓地。
老太的坟墓四周,干干净净,有人提前锄了草。
于修夏木然了好一会,心里涌出一股压抑。
他默默上了坟,去了阿迪家。
阿迪看到于修夏,吃了一惊:“于哥,你啥时候回来的?”
于修夏回答昨天,又道:“阿迪,我问你个事,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人找过我?”
阿迪:“没有啊,怎么了,于哥?”
于修夏摇了摇头。
阿迪想了一会:“哦,对了,没人找你,但是有人去了奶奶家,在她门口待了好一会儿。”
“是谁?!”
“不知道,那天村里有人推销家电,不少人过来凑热闹,她待了一会就走了,我也没在意。”阿迪试着追忆了一会,“好像是个小老婆,躬着腰,个子——”
他看到于修夏脸色变得煞白,赶忙住了嘴:“于哥,咋回事,你认识啊?”
于修夏眼神波动,声音很低:“不认识。”
问完了话,于修夏心不在焉的跟阿迪告辞,回了家。
到了这一刻起,他几乎确定,昨天那个身影和阿迪说的老婆婆是同一个人,还有最早之前给老太烧纸的,也是她。
而那块涤纶布,于修夏恍然记得,在北溪塘支教的时候,有个老婆婆曾经追着他,塞到他眼前一块涤纶布,老婆婆也是这样佝偻着腰……
于修夏脚步跟灌了铅块一样,走到卧室,矮下身子,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拿出昨天在水泥路上捡到的涤纶布。
颜色,花样,撕开地方的纹路,跟老太临终前交给他的那块布一模一样。
于修夏心头狠狠一沉,知道这一切绝不是巧合就能能解释的通。
他猜测,昨天的那个身影就是北溪塘的老婆婆。
可这老婆婆跟老太是什么关系,她究竟是谁,跟自己又有什么缘源?这一个又一个的疑问,迫使于修夏再也无法平静。
他站起来,重心不稳,身子虚晃了一下,又堪堪定住。
几分钟后,他恢复神志,跨着大步离开房间,去了北溪塘。
到地方时,已经下午五点多,明明还是春天,于修夏手心里却起了一层薄汗。
他站在村口好半天,头脑一阵空白,平复了一会后,准备先去村长家打听一番。
不远处,有几个孩子在水坑里捉泥鳅,正往地笼里放饵料。
其中一个女孩抬了一下头,看到了于修夏,脸上闪出惊喜之色:“老师!”
于修夏朝声源处看了一眼,定了一定。
女孩子腼腆的笑了:“于老师,您还记得我吗?”
于修夏当然没有忘,女孩子叫丽丽,他上次过来北溪塘支教时带过的学生。
“不过,老师,您怎么过来了?”
于修夏神色如常:“我来找一个人。”
“谁啊?”
“丽丽,上次错认了我的老婆婆,你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吗,能不能带我过去一下?”
丽丽不知道于修夏找老婆婆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老师,您跟我来吧。”
话音未落,人已经从水坑边上来,于修夏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丽丽在前面带路,不到十分钟,来到一个二层小洋楼外:“老师,就是这里了。”
于修夏木纳的站在大门口,好半天才想起跟丽丽道谢,而后敲了敲门。
很快,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露出一个老婆婆布满皱纹的脸。
她在看到于修夏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支吾道:“嘉嘉……”
于修夏让丽丽先离开,看了老婆婆一眼,努力组织语言:“婆婆,您好,方便进屋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