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离开田螺园的时候,只弯腰捡起了第三次滚落到地上的玻璃杯,杯口已经裂开。
他的手掌被割破了,流着血。
季岚想起身拉住他,肖远摇了摇头,示意她坐下。
陆辰走出田螺园大门后,似是耗尽了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扶着门,掀起眼皮,站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路边的司机见状,吓坏了,赶忙下车把陆辰扶进车里。
陆辰脸色很难看,坐上车后座,全程没说过一句话,司机也没敢多嘴。
下了电梯,走到公寓门口时,陆辰像是突然活了过来,抬起手,打开了门。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沙发旁留着一盏小夜灯,发着橘色的温暖光芒。
于修夏蜷在沙发里,已经睡着了,看来是等他等的。
陆辰缓了好一会神,走到他身边,想抱起他。
但于修夏很快醒了过来,看到陆辰,眼睛亮了一亮:“啊……你回来了?”
此时的陆辰不敢多碰于修夏一根手指头,不知道该伸出哪只胳膊,用怎样的力气去抱于修夏。
他怕他碎了怎么办。
于修夏见他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笑了:“怎么这样看着我,又生气了?我今天跟晨光文具店的老板打招呼了,还是和楼下警卫多说了两句话?好了好了,是我错——”
话音未落,陆辰突然搂住了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力气大的几乎要把于修夏的骨头勒断。
于修夏疑惑的问:“你怎么了……”
而后发觉,他的后背突然湿了。
陆辰把脸埋进他的脖子里,眼泪一滴滴溢出眼眶,打湿了他的衣服。
陆辰哭的太安静,太隐忍,于修夏只切身感受到,他在发抖和害怕。
许久后,他说:“哥……我错了。”
“我不敢了。”
于修夏微皱了皱眉头,回答:“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原谅你的小心眼,爱吃醋,别哭了,行不行?”
陆辰点了点头:“我见了肖远。”
于修夏身子猛的一硬,大脑很快接收到他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心里沉了一沉,知道纸不住火,终于还是得让他伤一次心。
好半天,于修夏温柔的抬手轻抚陆辰的后背,安慰道:“没事,没事,陆辰,我没事了。”
“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陆辰搂着他,脑袋仍是埋在他的脖子里。
于修夏只好拉着他去了卧室,跟哄孩子一样搂着他,给他盖上被子。
陆辰大概是倦透了,缓缓闭上了眼睛,期间一直紧紧攥着于修夏的手指。
那天晚上,陆辰做了一个他此后很多年都忘不掉的噩梦。
梦里,他看到于修夏躺在病房里,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有医生过来给他打针,往他嘴里喂药。
于修夏很害怕,缩在被窝里,剧烈的反抗。
陆辰慌急了,想拉开他们,把于修夏护在怀里。
可他被困在了一个四方玻璃盒里,密不透风,怎么都撞不开门,逃不出去。
他眼睁睁的看着一根根针扎进于修夏的皮肤里,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凿出一个个血窟窿了,他像是被人用手扼住了喉咙,喊不出声,定住了身体,走不动路。
画面忽的急转,于修夏站在了中离村的木窗下,手里攥着一把美工刀,缓缓转过身子。
那一刻,陆辰浑身的血液都冷却凝固了,他亲眼看到,于修夏举起刀,在他面前,狠狠的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陆辰绝望的嘶吼着,因发不出声音而成了痛苦的悲鸣。
于修夏在他面前倒下,躺在了血泊里,奄奄一息。
他从来没有哪一天这么的害怕看到于修夏,他疯了一样的希望,这一刻,自己眼睛最好瞎掉,耳朵最好聋掉。
可是,他就那么清晰的看着于修夏手腕里溢出的血,漫红了斑驳的水泥地。
听着他说,我不想死。
至爱之人最终鲜血淋漓的阖上了眼睛。
他攥着的手机里,有他发的几百遍我想你,和唯一一句我恨你。
那一年的7月,陆辰永远不会忘记,他喝了很多酒,看到于修夏的很多未接电话,他之后回了他一通,可于修夏许久没有回应,他最终切断了那个来自于他打过去的于修夏的求生电话。
甚至在更早之前,于修夏提着箱子离开的那个早晨,跟他要一个早安吻,
他说等一会,他没有给。
于是,噩梦最终定格在了那个他以为吻和晚安,等一会也没什么的寻常早晨。
于修夏从晨光熹微里走来,高昂头颅,弯下身子,温柔的笑着对他说,在苦难莅临之前,接一个吻吧。
可是,陆辰没有给。
于修夏自此站在苦难里,失去武器,独自一人,捱过了一千八百多个没有家和陆辰的日子。
他就那样一无所有,无所畏惧的从黑暗和深渊里趟过,洗干净身上的血和尘埃,企图修复和得到爱。
陆辰被抽走了心,剧烈的在梦魇里哆嗦着,于修夏被他吓醒,一把将人搂在了怀里。
陆辰蜷缩着身子,痛苦而隐忍的哭,断断续续,剥皮削骨,终于把自己哭醒了。
他短暂的迷茫了一会,后知后觉的猛抬起头,深深的看着于修夏,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了。
劫后余生一样的,他颤抖着手,摸向于修夏的脸,没有血,很干净。
不必瞎掉,不必聋掉,不必去看他在自己面前死掉了。
“于修夏,你疼吗?”他哑着声问。
于修夏突然愣住了,好像真的能感知到疼痛了一样。
最苦暗无边的日子里,针扎着,刀割着,每一次游走在死亡边缘,又挣扎着活下去的永夜里,他都不曾喊过疼,似乎丧失了感知疼的权利。
但是现在,他觉到了,他对着陆辰生涩的回答:“疼。”
人原来只会在被爱里软弱敢喊疼。
而他们高筑的围墙,终于在这个“疼”字里土崩瓦解,彻底坍塌。
爱在废墟里开出璀璨的花,天之骄子走下神坛捧着他。
跌跌撞撞在风雨里漂泊的人儿,终于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