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高二的放学时间是下午五点半，不算太早但也说不上晚，但是对于高中生来说，时间总是不够用的。所以能够第一时间看见季知节回复的人并不算多，即使看见了，也不过闲聊几句就要哭着一张脸说要去写作业了。
虽然不太合适，但是看着一个个哀嚎着要写作业的模样，季知节不道德地笑出了声。什么？明天要补作业？那就交给明天的季知节去烦恼吧，和今天的季知节有什么关系呢？
消息红点不断减少，结束了的对话框也不断向下沉，留在上面的只剩下置顶的群聊和加了特别关注的人。最后一个“好，你去写作业吧”的消息发完，某人的消息也没有出现，对话框更是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需要搜索才能看见，五个人的群聊里面也不见回复。
季知节舀了一勺没滋没味的白粥塞进嘴里，光顾着发消息，打包的白粥都失了温度。
“好难吃。”女孩抿了抿嘴，垂下眼睛喃喃道。
随便吃了几口，还剩下大半的白粥就被扔进了垃圾桶。
左手手背上扎针的地方隐隐作痛，屁股下的实木沙发也让人难受，白炽灯的光透过挂在杆子上的药水瓶闪得人头晕，大厅里悬挂的电视机应着小孩子们的心愿放着小狗拯救世界，但也阻止不了即将要打针的小孩撕心裂肺地哭，还混杂着家里人心疼地安慰声，奖品从糖果升级成玩具再变成病好了就去儿童乐园，再升级下去季知节觉得自己也免不了心动。
不是第一次一个人打针，但果然，无论多少次，都无法习惯只有自己是一个人……
季知节无奈一笑，唾弃自己因为生病而多愁善感的情绪，有些后悔出门时没有把充电器带上，睡觉的时候手机没有充电，要是一直玩的话容易关机，也不能睡觉，不然一会儿药没了都不知道，哪怕把书包背上都行啊，或者能不能举着吊瓶去大厅，一起看小狗也行……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喊你两三遍都没听见。”
白色地板砖上忽然多了一双黑色的帆布鞋，一脚踩碎了晃人眼睛的光，传入耳朵的声音隐隐约约带着笑意，有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搭上女孩的脑袋，季知节怔然抬头。
入目是少年肆意的笑容，丹凤眼里神色飞扬，看见女孩抬头时笑着挑起的眉摄人心魂，恍然间像是来到了梦里。
“问你呢，想什么呢？”
看着女孩呆头呆脑的模样，沈瑜动了动手腕，搭在女孩头上的书轻轻敲了敲，语气无奈：“回魂啦。”
“你……”
说出口的声音嘶哑地不像话，喉咙处传来的疼痛提醒着女孩此时此刻的真实，刚想继续说话，就见沈瑜皱着眉头把书包放在了一旁的位置上，手里的书顺手塞给了女孩空着的右手。
是数学书。季知节垂眼一看。
“你等会，我去给你倒杯水。”
忽然的出现，又自说自话地转身，季知节看着男孩找人询问倒水的地方，又仔细地掺了一点冷水，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次性水杯向回走，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赤裸裸。
一直到水杯和数学书进行置换，季知节才收回自己钉在男孩身上的视线，开始观察受这其貌不扬的一杯水。
“多喝点水，喝完了我再给你倒。”耳边传来男孩的声音，沈瑜一脸坦然地坐下，甚至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支笔，一副要久待的模样。
温热的水浸润喉咙，季知节握着手里的纸杯，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在这？”
“那边有个咖啡店，我在那写作业。”沈瑜说得轻描淡写，“看到你在群里发的那张照片，看着像是在诊所，我就来碰碰运气，结果被我碰到了。”
碰运气？
季知节侧过身子看着直接用数学书垫着开始写卷子的男孩，忽的一笑，本还有些苍白的嘴唇上陡然显出几分血色。
“在哪知道我家地址的？”
哪有那么多碰运气，如果运气真的能好到随便走进一个诊所就能找到人的话，沈瑜现在应该做的就不是学习，而是去买彩票。
男孩的手一顿，幽幽叹气道：“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可我现在比较想听你讲解一下。”女孩歪着脑袋笑意盈盈地说道，“我是想自己想的啦，但是我头疼，一动脑子就疼得厉害，所以还是自己把答案告诉我吧。”
毫不掩饰地称病示弱让沈瑜哽了一下，男孩收起笔，一双眼回望了过去，眸子里闪着无奈的笑意：“行吧，我说。”
“去李老板办公室的时候瞥了一眼档案，就记下来了。”
入学时，每个人都填了一张表，里面涵盖了自己的家庭住址和父母信息，最后被汇总给了班主任。
“哦~”季知节做恍然大悟状，“你偷看？”
“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我就瞟了一眼。”沈瑜义正言辞道，“只能怪我记性太好。”
“咦~”季知节发出怪声，在男孩恼羞成怒之前兴致勃勃道，“然后你打算来看我好了没对不对？”
沈瑜卷起数学书没好气地轻敲了一下女孩的脑袋：“不然呢？我姐要是知道我喝别人店里的咖啡，能把我皮扒了。”
“把柄加一。”女孩眼睛一亮，笑得像只小狐狸。
“……错付了。”男孩一脸受伤的看着女孩，委屈的小模样看得人心虚。
季知节左看看右看看，没找到哄人的东西，只得一口气喝完了水杯里的水，乖巧道：“能再给我倒一杯不？”
沈瑜失笑。
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更不像沈瑜说得那样过来看看那样轻描淡写。即使知道了详细地址，但是能否上门，什么时间上门是件非常难把握的事情，尤其是在高中这个年纪，异性交往本就是家长严防死守的事情。更何况沈瑜也不曾提前发消息，这就意味着人是否在家都是个未知数。
但是事情也不是想象中的那般不可控。
地址确实是无意中看见的，但即使没有看见，沈瑜也打算问张镜以及于落落。不过倒是没有抱着一定要见面的想法。只是想着在哪都是写作业，换个地方写一写也无妨。
换个距离更近的地方。
虽然消息一下午都没回，但往好处想，睡了一下午也是好事。可是好不容易回消息了，照片里透露出来的样子明显是诊所而非医院。于是沈瑜想起了路过的诊所。原抱着远远看一眼的想法，却在看见女孩一个人坐着发呆时化为飞烟。
总要陪陪她的啊，总不能白天还有人陪，晚上就要一个人回家吧。
季知节知道没那么简单，但也不会去一点点地追问，就像沈瑜哪怕心疼，却也不会去问她爸妈为什么没来陪她一样。只要季知节开心，只要沈瑜知道在女孩看见自己的那一秒，眼睛里的开心做不得假，那就可以了。
“今天作业多不多啊？”
“有一点点多，而且还考试了，你还得补卷子。”
“这个我知道！我和你说哦，梁子笑把他英语卷子拍照给我看了！他在炫耀！要不是我没考，我肯定比他高！”
“他还拍照给你看了？一点都不谦虚，这样不好不好。”
“今天有什么学新课了不？”
“数学和物理学了新课，政治也学了一点，等你到学校我把我笔记给你，李老板也说你可以直接去找他，他重新和你讲。”
“……办公室一对一还是别了吧，我相信你肯定能把我教会的。”
“我也觉得我可以，所以你不会的要多问我。”
……
即使想全心全意地陪着女孩聊天，但是没写完的作业压在头顶，沈瑜只能一边写题一边回应着女孩的话，偶尔还要抽空抬头看一眼药瓶里的水，等到反应过来时，季知节的声音已经停下来了。
沈瑜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睛的女孩，轻手轻脚地从书包里掏出了校服外套搭在女孩身上，过长的校服衣袖都被拢在了右侧，右手手中的纸杯也被轻轻地抽了出来。
整理校服时不可避免地离女孩更近了些，往日总是神采飞扬的脸上还透着不正常的红，即使喝了那么多水还有些泛白的嘴唇让人心颤，沈瑜垂眸看着季知节的神色，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早点好起来吧。”
睡着了的女孩自然听不见男孩的祈祷，季知节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的时候都有些不情不愿。
“季知节，醒醒，该回家了。”
耳边传来锲而不舍的喊声，季知节皱着眉头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一副听不见的模样。
沈瑜看着女孩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旁边站着的女人，女人和善一笑：“没事，我帮她把针拔了，你帮她按着就行。”
说完也不等沈瑜反应，利落地拔完针，把女孩的手塞到了沈瑜的手里面。
“按紧点啊，不然会出血的。”
何止按紧，还安静了不少。
手比脑子更先反应过来，拇指率先听从医生的话，按紧了女孩的手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朵。
收拾完针管的女人有些好笑地看着男孩，调侃道：“哟，你是不是知知的男朋友啊？”
“不是。”沈瑜避开女人的眼光，语气飘忽。
“我又不会告诉她爸妈，而且我觉得你这小孩还不错啊，我都多久没看见有人来陪知知打针了。”
沈瑜沉默了一会，张口道：“她经常生病吗？”
“那倒也没有经常，需要吊水的时候不是特别多，大多时候都只是来开药而已。”女人回想了一下，说道。
“知道了，谢谢您。”
“不用不用。”
心疼、羞涩……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搅得人七上八下。沈瑜看了一眼还蒙在校服里的女孩深深地叹了口气。
——
“被子”没了。
季知节被刺眼的光强制叫醒，手比脑子先一步盖上了眼睛，可盖上之后才恍然想起自己正在打针，急急忙忙拿下手一看，却发现左手手背上只有贴好了医用胶带的棉球。
针呢？
季知节戳了戳白乎乎的棉球，脑子还有些晕乎。
“醒了？”
沈瑜背着收拾好的书包，整理着手臂上搭着的校服，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孩。
“醒了就回家了，快十点了，回去睡吧。”
“啊，哦。”女孩挠了挠头，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跟着男孩走出了门，走进了小区。
夜晚的小区并不算亮，昏暗的路灯只能勉强看清周围的轮廓，只剩手电筒的光能看清前路。两人就这样缓慢地向前走着，走到了单元楼下。
季知节没有上楼，而是转头看向身边举着手机的男孩，沈瑜的影子几乎要融进黑夜里，唯一的光源照在了女孩脚下。
“你这么晚回去，你爸妈不会骂吗？”
“我提前说了我在周博承家有点事，没事的。”
“刚刚打针的钱你是不是帮我付了？”
“对，没多少。别放在心上，下次请我吃饭就行。”
季知节低头长舒了一口气，随后转身面向男孩。
“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非常非常开心。”
生病是人之常情，生病时一个人也是需要习惯的事情，季知节更是觉得自己早已习以为常，但是这一次，一直有人在。
有人陪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但是总会有人让这份奢侈实现，于是，她便感动到只能用最浅显的话语来表达自己的欢喜。
暖黄色的灯光忽然从背后亮起，藏匿于夜色中的表情就这么闯入了男孩的视线。高高挂起的唇角，眯起似月牙般的双眼，就像在月下缓缓舒展开的昙花，动人而绚丽。
但她不会稍纵即逝，她永远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