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星那边倒没有因为这点无关紧要的人影响了心情。
他拿着傅常言给他的卡,乘坐着总裁专属电梯直直地上了三十二楼,临到了办公室玻璃长门前,却莫名的停下了脚步——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参加过面试,面对各类资历深沉的老师,又或者是年长的学者,或许是因为无欲无求,陆南星向来是不卑不亢的。
但今天……
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理了理自己并不怎么乱的头发,推了推八百度的黑框眼镜这才推门走了进去,张了张口刚想规范地叫一声“傅总”,却不想刚踏进办公室就听得啪地一声——
一份文件被重重地扔在了陆南星脚边。
“唐助理,你跟了我有多久了?这么点小事你都办不好的话,趁早辞职回家,过点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吧!公司的水很深,不适合你。”
前脚刚踏进公司的陆南星:“……”
看着已经迈出去的一只脚,以及脚边被狠狠扔在地上的宛如他一样不重要的文件,陆南星默默扼腕陷入了沉思,不是,这里的水深怎么不早告诉他???他这都踏进来了好不好!!!
更何况……
“你说的深,究竟有多深?”
陆南星推了推眼镜,谨言慎行。
傅常言那厢正在气头上,看也不看陆南星,只眯起长眸冷笑一声:“要多深,有多深。”
陆南星:????
不是……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说的白是什么白???
“如果你有一个爷爷,戎马半生终于立下赫赫功勋,好不容易从一个无名小卒混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归田卸甲颐养天年了,但谁成想——”
傅常言眯了眯狭长的眸子,勾起薄唇仿佛嘲弄,又仿佛分外费解那样的,轻呵出一声:“他竟然脱下战袍,准备回去做一个小兵,从头来过。而你,还找不到他的踪影。”
“你会怎么想?”
关于这个问题,陆南星皱拢眉头,仿佛正儿八经地思索了一番,但想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终于坦诚地摇了摇头:“我想不到。”
“我没有一个这样的爷爷。”
傅常言:“……”
如此清新脱俗不拘一格的回答,成功引起了傅常言注意。
他眯了眯眸子,转回头看见果真是陆南星端端站在那里后,几不可察的扬了扬唇角:“那么,现在你有了。”
陆南星:?????
还不待陆南星反应过来,傅常言就已经收回视线冷不丁地扫了一眼一旁的唐宋之:“陆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也不通知一声。”
说到这个,被挨了好一通臭骂的唐宋之可就不困了。
他清了清嗓子跟着利落地一抬手,看着手上正滴答滴答行走的腕表,严丝合缝地回答道:“据我所知,陆少是五分钟前进来的。五分钟前,陆少走到门口,对着玻璃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发型,还握紧了拳头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番——”
“这才推门走了进来。”
陆南星:????
不是!有必要交代得这么细吗???
而且明明跟连珠炮一样的把他的老底都掀光了,还回给他一个有些抱歉的眼神仿佛在说“我也是职责所在”是怎么回事啊!!!!
唐助理,你啰嗦了!!!!
经由唐宋之这么一提醒,傅常言黑眸转动,这才仔细端详起来一旁的陆南星,不同于以往一身休闲服的模样,他仿佛是正儿八经地在对待这一份工作——的确是工作,还专门定做了西服。
只不过这一身成熟的西装,再搭配着他那副幼稚又低领的黑框眼镜,整个人呈现出一股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不协调的青涩感,只是偏偏就是这股青涩感,叫他在这场权利的争夺战中显得格格不入。
“嗯。”傅常言眯起眸子,煞有介事地点评,“还喷了香水。”
陆南星:!!!
这是什么狗鼻子!!什么!!!
唐宋之这时也恭敬地附和:“傅总,好久没见你这么开心了。”
末了,又转过头,对陆南星也“恭维”道:“少爷,好久没见你这么生气了。”
陆南星:“……唐助理,你啰嗦了。”
如果不是他良心未泯,此时此刻他真想学着傅常言的样子,冷酷又傲慢的扔下一句:唐助理,你这个月奖金没了!!!
……
或许是气候原因,海城的秋天虽然凉爽,风吹在人身上却炎热而闷热。
在如此的气候之下,傅盛集团为照顾来宾,特地充足的暖气反倒是显得有些画蛇添足,往往是还没来得及欣赏欣赏这展出的画作,就被这闷人的气温闹得大脑一片空白了。
“还没入冬,开什么暖气?”
陆南星为这画展连肝了几个通宵,此时好容易来到大厅,被这兜头袭来的暖风哄得眉心微皱,连忙就叫来了工作人员问询:“这是谁让开的暖气?我觉得不太适合,让人关了吧。”
“陆少,这个,这个是……”
负责的小姑娘仿佛是刚来的,此时被总监这么一问,瞬间将头埋得低低的仿佛鹌鹑一样,仿佛想要解释什么,但是又迫于压力不敢言语,进退两难之际,一只手却从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嫂嫂,你为难一个小职员做什么?”
傅斯年端着杯红酒从容地走上前,妖孽的一张脸上带着一贯的轻快的笑意,以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这才凝视向陆南星,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我的主意。”
其实确切地说,这也不是他的主意。
只不过这一点,就不劳烦他这个与世无争的嫂嫂费心了。
“嫂嫂,你既然喜欢画画,就找个深山老林好好去陶冶情操,钻研艺术,而不是来这样一个……”说到这里,傅斯年还特地顿了顿,皱了皱眉头一副仿佛不知道该用什么准确的形容词的苦恼模样,半晌,他眉头松开,轻笑出声来,扬起手中的红酒杯,仿佛隔空跟陆南星干了一杯,“名利场,交际圈。”
“嫂嫂,这里的水很深,你把握不住。”
陆南星:“……”
不是,他请问呢???
又一个来跟他说水深的,怎么,傅家人一个个的最擅长的就是潜泳和憋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傅盛是家海产公司呢!!!
皱拢眉头从鼻孔中吐出一口闷气。
小少爷扭回头正准备使用“沉默是最高级的惩罚”,却不想刚转回头,就对上一双漆黑而深邃的瞳孔。傅常言彼时正眯起长眸,泰然自若地坐在轮椅上,视线轻飘飘扫过傅斯年那张浓墨重彩的脸,淡淡嗤笑了一声:“傅斯年,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这里水深,所以你一个外人来掺和什么?
这里是名利场交际圈,所以你一个既无名利又无交际的私生子,又来拿乔什么?
而随着傅常言的话音落下,正厅里流窜的暖气竟在这一刹那骤然消散,原本还言笑晏晏的宾客们,彼时面面相觑,“怎么突然感觉温度低了不少”“也不冷,我觉得现在刚刚好”……
傅常言向来是知道蛇打七寸的。
这话一出,傅斯年那张原本还有些狂妄的脸仿佛在这一瞬间裂了开来,只不过一瞬之后,他又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晃荡着手里的红酒杯,笑叹起来:“果然啊,如我所说,时势不能造英雄,但……”
“钱能。”
音落。
傅斯年眼皮子掀起,如毒蛇一样的眼神冷冷凝视着傅常言:“哥哥,你说,对不对?”
随着傅斯年话音落下,一旁的宾客忽然惊叫一声——
“哎哟!这是这位名叫南星的画家画的吗?——可这一幅画,不是那位叫Mr.Dong的画家所作吗?前段时间他还凭借这幅画,在北美拿了奖呢!你们不信?我这就找给你们看!都有报道的!!”
“你们看!这副,还有那一副!都是Mr.Dong的作品哇!真不要脸,居然连别人的画都直接照搬过来!真当国外的东西就可以随便抄了?”
“而且我听说这位南星,也就是这次画展的主办人,其实就是傅总闪婚的老婆……哎!他们这都是……”
……
在众人的议论与鄙夷声中,陆南星忽然感到一阵耳鸣,抄袭?这是他从业生涯从未遇到过的指控!!
还是抄袭一个他从未听过名字的画家!
而也便在他头脑一片空白时,却听得砰一声轻响,大荧幕上竟放出了一幅幅陆南星熟悉又陌生的画作,而在署名的地方,他更是看到一个陌生的名字!
陆南星瞳孔不可置信地震动,稍稍转动间,他看到陆晓东竟穿着一身镶钻的白色西服,踩着聚光灯一步一步地走来,迎着陆南星错愕的目光,陆晓东傲慢地挑了挑眉,像是无声地宣战,又像是在说——
好久不见,陆少爷。
……
在众人都或是错愕,或是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傅斯年从容地松了松自己的领结,挑了挑英俊的眉毛,晃荡着手里的红酒杯,闲庭信步一般地悠然走了过去。
站定在陆晓东面前,傅斯年勾起唇角弯下腰来,拾起陆晓东垂落的手,如同英国绅士的吻手礼一般,在他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欢迎,Mr.Dong。”
可惜了了,这大厅里摆满了各国名家的画作,但凡有一面镜子,陆晓东必定会发现自己此时就如同一只骄傲的公孔雀一般的,在人群中拼命舒展自己的羽毛,仿佛要让自己每一寸光辉都得到足够的注视。
虽说这一份骄傲,仿佛都被那一个轻描淡写的吻手礼给不着痕迹的摧毁了。
大概是回想起在破旧的出租屋里,被傅斯年掐住咽喉狞笑着说出他种种死法的恐怖情形,陆晓东感知着他嘴唇淡淡的温热,整个人却是一激灵,条件反射一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但或许又觉得这样太没有面子,陆晓东抬起下颌傲慢地从鼻孔哼出一声:“凭你,你配来牵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