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今月早就从他妈妈发来的消息里得知乐诗影已经出院并返校,他想着大病初愈的人总要吃些营养品来补一补,于是趁着没课去了一趟附近的商场,回来的时候恰巧碰见踽踽独行的乐诗影,见她进入餐厅后便尾随其身后,顺便点了一份在她身边窗口的饭菜。
因为这几日课程忙,实在是宽裕不出时间去一次医院,他已经三天没有见过她。虽然时隔并不算长,但现乍一碰面,他还是认为乐诗影瘦了。她不属于那种面部丰腴的圆脸,也不至于是皮包骨头的瘦伶伶模样,住院这几日,她精巧润泽的脸看起来更有骨感了。
这依旧很漂亮,但并不如之前健康。
既然瘦了,那就要多吃饭,于是他又折回去买了一份乐诗影平时爱吃的东西。
乐诗影的劝阻声对他而言就好似那对牛弹琴,他也明白再带着食物回到她面前也是免不了一阵唠叨,索性打包起来,用充足的理由告诉她:“吃不了就分给舍友。”
已经入座的乐诗影对他说的这话无法反驳,她想到了还没吃饭的顾景君。
开筷前,乐诗影看着别人的一盘一菜,又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面前,对比其他同学的饭菜而言,这简直就是豪华午餐。毫不夸张地说,路过的同学都得往这边瞅几眼才肯离开。
饭中,闻今月询问的话题都是关于她最近这三天在医院里发生的事,乐诗影与他说得简洁又明了,很快两边便缄默无言。她抬眸观察闻今月,恰巧撞见他做贼似的偷摸看她,被发现时故意咳嗽一声,以此来转移注意,甚至装模作样地仰头又扭了扭脖子。他这一系列动作下场,乐诗影暗笑,心中还觉得他应该差个伸懒腰,同时她也看出了对面那点小心思,那分明就是有话要讲,但又无从下口罢了。
现在回想,在她住院期间,闻今月从来没有问过一句她晕倒前发生的事情,只旁听过她对医生模糊又不甚明确的描述,所以现在的闻今月一定很好奇那晚究竟发生过什么。
乐诗影收了笑,半挑明地直言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能说的就告诉你。”
每次遇见尴尬的事情,闻今月首次做的动作便是搔鼻头,他露出勉强又难为情的笑:“这么明显的吗,其实我就是想问一下你晕倒那晚发生的事。”
果不其然,乐诗影挑唇搁筷。
随着她把事情详细地讲述一遍,闻今月的表情由平静变得沉重,他几次欲言又止,可停下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反反复复几次,直到乐诗影讲完,他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在屏气沉思后,他突然问出一句:“你之前有过发烧的经历吗?”
感冒发烧,想必是个人都会经历过这么一遭。乐诗影点头,又倏地联系起她刚讲的内容,不禁一顿。闻今月的意思显而易见,他以为这是受高热而引起的阶段性失忆,其中他也提起过,当时乐诗影在开学时就询问过他有妄想症的事情。
再次回望过去,她仍然觉得妄想症这件事不是假的,而是她亲身经历过并且参与过的事情。可那次发烧过后,所有的人都告诉她那段记忆是错误的,是不存在的,说她是被烧糊涂了,就连闻今月也对自己有妄想症这一说法给否定了。
即使她坚信那段记忆的存在,可渐渐地,她偶尔也会怀疑自己,觉得是自己出现了记忆偏差:“所以我之前或许真的见过左顾权他们母子,只是我发烧给忘记了。”
“嗯,”百感交集的闻今月看着处于肯定与否定交界处并摇摆不定的乐诗影,提议道,“如果你想知道那段过往,我可以给你问问他。一个宿舍,离着近。”
“这样的事哪能麻烦你,”乐诗影说,“我自己去问就可以。怎么,这是改性了吗,难道不是你害怕和他们交流的时候了?”
闻今月觉得她的这句调侃多少有些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怕过和他们交流?他们又不是怪物,又不会吃了我。”
扬着笑的乐诗影瞬间淡开嘴角,她眨眼咬唇,觉得这一刻简直称得上怪异荒诞。就很自然的,她想到了上次闻今月说他没有妄想症的事情,而这次他竟也出现了同上次相仿的事,他似乎忘记了他自己是社恐人士了。
脸上有着两道炽热的视线,乐诗影难以忽视,她拍拍脸,尽量委婉地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你社恐有些严重,不是吗?”
“我说过吗?”闻今月反问,他察觉事情渐渐往自己不可预料的方法发展,于是盯着乐诗影茫茫然的脸,正色道,“焦虑症确实会伴随着恐惧出现,可我没有过。另外我的焦虑症除了妈妈知道外,对谁也没有说过,我也敢保证没有用社恐这个理由替代着哄骗你。乐诗影,你的记忆似乎有些错乱,真的不要紧吗,需要再去查查看吗?”
又和上次一样……
乐诗影盯着眼前丰盛的食物,本就食欲不佳的她现在更没胃口。从妄想症到社交恐惧症,又从社交恐惧症到焦虑症,闻今月的病症也已经演变多样,可这些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大脑急速运转的她很快就捕捉到一个关键点,闻今月两次病症的改变都与她晕倒有关,可为什么又与她晕倒有关呢?
“别乱想。”
突然而至的声音让逐渐陷入痛苦地乐诗影脱离而出,闻今月见她脸色不好,轻声打断她交织得分不清首尾的思绪。她望着一脸担忧的闻今月,脸上恢复了血色:“没事,不用担心,可能就是住院住久了,现在有些糊涂了吧。”
这样的说辞能哄住小孩子,像闻今月这样的大人可不会被轻而易举地骗到。他用明显不信任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故作镇静的乐诗影,两人面面相觑,各自心底的思绪成千上万地翻涌上来。最后还是闻今月受不了这般大眼瞪小眼的暧昧,身体如过电一般惊了一下,似是回神,这才肯把视线从乐诗影身上挪开。
他脸色微红,看样子早就忘记要再叮嘱的话了。
乐诗影占了上风,她抛开自己的情况,转问:“那你的焦虑症严重吗?”
走神的闻今月倏忽一顿,他见乐诗影又开始拿起筷子,自己也跟上,边夹菜边说:“虽然是中度焦虑,但偶尔也和正常人一样,只不过有时候受刺激会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乐诗影停止咀嚼,她现在对死亡这个词语很敏感,尤其是从闻今月的口中吐出。她依稀记得以前有着妄想症和恐惧症的闻今月都逃离不开死这个字眼,那个时候的他活得可真消极,如今又焦虑症的他又会对死亡怎么想呢,会不会还是和之前一样?
她没有问。自古以来死亡就是一个既残忍又沉重的话题,无论是安详地离开也好,悲痛地去世也罢,他们最终都会消散在世上。闻今月是精神疾病患者,而大约有一半的患者会有自残或自杀的倾向,他们也并非不爱这个世界,只是身体不允许,所以他们要吃药。纵观现在,闻今月的状态很好,关于这样的话题,她想着以后尽量少提。
“但我没有社恐,”他说,“我虽然偶尔会紧张,但对人没有恐惧感。”
他每确认一次,乐诗影就对自我怀疑一次,但她又实在是无话可说。
饭后,像是刚开学那样,闻今月又陪着乐诗影走到她的公寓下。途中,他低头看着乐诗影自然下垂的手,那只纤细的手前后晃着,指节弯曲,指甲修得整齐。没有任何装饰品的手看着有些单调,他萌发了想带她去做美甲的想法。但眼下,他瞥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东西,弹指间就把手里的营养品挂在了那细腻而弯曲的手指上。
物体的重量让乐诗影低头,她早就看见闻今月拿着的东西,一路上正在编理由拒绝,没想到被人抢先一步行动。她停下,转身面对着闻今月,目光里透露着深深的无奈。住院那几天,闻母简直是要把她供着,隔三差五就买些东西填满那个病房的储物柜,出院时里面的东西都被她带回宿舍,现在闻今月又提了一些,乐诗影有种东西要烂掉的不妙感。
“闻今月……”
闻今月“嘘”了一下,笑意盈盈,白净的脸上像风吹过的水面,有着少许纹路:“你就尽管吃就好,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当做这是我妈这位长辈给的。”
那这让她就更不好意思了。
“再过几天就要放假了,”闻今月迅速转移话题,“你要回迎安吗?”
再拒绝他也不会收下,说不定又要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要扬言往垃圾桶里扔。乐诗影把它抱在怀里,示意收下的同时又回答他的问题:“回去吧,一周呢。”
闻今月:“好,到时候别买票了,我妈来接。”
说拒绝会再被拒,乐诗影放弃自己购票的决定,点头答应闻今月的话。
回到宿舍,其他人都回来了,她们见到乐诗影平安无恙地返校后着急地凑上前来问好,苏曼明显要比之前活泼,乐诗影不由得看了一眼已经坐在板凳上的顾景君一眼。顾景君从她进门就看了过来,现在对视上后,那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以作回答。
她没问,也没提,苏曼就已经把事情的首尾都抖了出来,顾景君的低头无疑让苏曼觉得神清气爽,这几天的淡漠都一扫而空。乐诗影在听后就把打包也没吃几口的饭菜放在顾景君的位子上,并从自己的大包小包里拿出一些包装食物,与舍友摊开分了分。
看着桌子上满当当的零食,苏曼唏嘘道:“这就是有男朋友的好处吗?”
乐诗影嗔怪:“还不是呢。”
“啊,我觉得他真的挺好的,也很喜欢你。没想到他还在追你的阶段啊?”苏曼惊疑。
乐诗影也不觉得为难,只是淡然道:“观察期。”
苏曼说她谨慎,又说她多此一举,话里的意思和覃明霜的意思相似。乐诗影对此一笑置之,有人不懂,但并不代表所有人不懂,就像代明月,她很欣赏乐诗影谨慎的恋爱态度。
“谈恋爱嘛,如果是为了将来,那就是要过筛子,要谨慎再谨慎。”
常言道,婚姻是人生大事,这种大事关系一辈子。若婚后潦草,还不如一人过得轻松。
临睡前,乐诗影没想到变卦会来得如此快。早先让她必须回去迎安的覃明霜一改之前强硬又不容置疑的态度,声称假期要在瞻云省这边度过,并要求她不要提前购置回家的票,还让她在附近订酒店或是一起挤宿舍。这次假期本来就是打算去玩的,乐诗影对她这个要求没法反驳。但同样让她犹豫回家的还有一点儿,那就是左顾权的表姐给她发来消息,询问她假期是否回家,如果不回家的话,她想让乐诗影去那边帮着打理打理花店,时间并不算长,上午和下午各站台一小时,想要假期在附近游玩完全有充足的时间。
经过反复琢磨,乐诗影最终还是决定不回家,并跟闻今月说了抱歉的话。而对于她的临时违约,闻今月自然不会抱怨,他只是说有需要就联系他,他会及时买票回来。
闻今月一如既往温和的态度,让她想起刚才苏曼说的话,他明明都这样好了为什么还不答应在一起,非要考验半年,恋爱后考验其实也不迟。
归根究底,她给自己一个回答:她恋爱是为了结婚。还有,人都会变。
没几日,学校就公布了假期安排。和往年一样,假期提前一天离校,抓着尾巴回来。
凉风一吹,光线一淡,对秋天的感触也就颇深了。厚重的积云被风吹着跑,时而挡住并不耀眼的太阳,它是天空的衣裳,它有一种渐变的美,它又能铺展出一条宽敞的路,以此来迎接着所有学子踏上回家的旅程。
乐诗影的舍友都早已收拾好行李,此刻空荡荡的宿舍仅她一人。可周围安静的环境并未影响到她的心情,手机那边的闻今月想让她跑腿一次,去校门口送送他。
走在充满行李箱拖拉的声音的路上,乐诗影环视四周,那股与舍友告别的情绪再度返回。其实扪心自问,她也想回家看看,毕竟这是她升入大学的第一个假期,可她也明白,就算是回家,也和一个人在宿舍别无二样。她的父母不会因为她考入一个好大学就对她嘘寒问暖、问东问西,大学里的趣事就算是她想主动讲给他们听,估计他们也会用工作累的理由来打发她,所以这个家到底回不回去,对她来说是真的无所谓。
“为什么不回家?”闻今月看出她眼底浮现的情绪,“你明明很羡慕。”
乐诗影微微一笑。她羡慕的不是回家的他们,而是那个能让他们回家的地方。
“因为我要在这里玩儿啊,”她说,“我可不想来回折腾。”
闻今月赞同:“好吧,你说得很对。”
校门口,乐诗影一眼就看见在路旁站着的闻母。她一直觉得闻今月的模样随他的母亲,闻母是温柔的、知性大方的,眉眼间也蕴藏着韵味的女人,老远就能看见她那细长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