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挽摇摇头,又出神片刻后,才回话:“娘娘我累了,我想先回去休息。”
淑妃点点头,“你不要多想,回去睡一觉。”
事到如今,淑妃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她,虽然自己将光王视为仇敌,但此时的她却并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
尤其是看到秦挽方才的模样,她反而觉得有些厌烦如今自己的所作所为。
回想这一晚所经历的事情,淑妃倍感劳累。
她不禁怀疑,自己当初的恨真的是因为李怡害死自己的孩子吗?
还是因为圣上的漠不关心与放任他人,任由自己与孩子被人糟践?
自己为了圣上天天在这后宫内与人斗得死去活来,真的有意义吗?
到头来,究竟能遂了谁的意,又安了谁的心呢。
秦挽这一夜,彻夜守着漆黑的屋子没有闭眼。
她没有任何声息地坐在塌上,听不见她的哭声也瞧不见她的眼泪。
可若是有人将蜡烛移到她的面前,可以看到她脸上连绵不绝的泪珠串子,一颗颗砸下来,又无声地渗进衣裳里。
秦挽病了三天,淑妃特意让茗瑾去照顾她,自己却不想去她跟前晃,她怕自己去了只会刺到秦挽的伤心事。
她每日里只能从茗瑾嘴里得知秦挽的情况。
第一日,茗瑾说她眼睛肿的像核桃,一句话不说仿佛哑了,淑妃默默拿了些金银花给她送去。
第二日,茗瑾说她躺在榻上不睡觉,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屋顶,像个木偶,淑妃又给她送了本医书过去。
第三日,茗瑾说她下床了,只是脸颊两侧迅速凹了下去,依旧不说话,淑妃这回让茗瑾给她带了句话。
当茗瑾问出那句:“挽姑姑,娘娘说今日里光王出殡,问您要不要去看看?”
秦挽这才仿佛躯壳里注入了一丝灵魂般,从塌上将自己挪到梳妆镜前,开口说了三日来第一句话:“帮我……梳妆好吗?”
茗瑾乍一听见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因为那声音破旧不堪,带着一种晦涩难听的乱音传入她耳中。
倘若不是看见秦挽嘴唇子动,她还以为是哪个角落里的破风箱发出的怠工讯息。
接近黄昏的时候,秦挽才在茗瑾的陪同下来到了光王府,门口大片的引魂幡在风中摇晃着。
她能听见府里传出来的悲恸哭声,随着这门外的引魂幡一起飘动在街道上空。
撑着全身的力气,秦挽一步步向着光王府门口走去,茗瑾本以为她会进去吊唁。
可秦挽只是走到门口,便不再上前,仿佛是被里面的哭声吓到了,她全身都在发抖,抖动得连带着茗瑾全身也发颤。
最终,秦挽只是慢吞吞地跪下,在门口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欲走。
“秦挽!”茗瑾与秦挽动作都是一顿,秦挽是没料到居然会有人叫住她,茗瑾则是没来由地感到背后一凉。
秦挽转过头,才看清眼前这女子的模样,一对柳叶弯眉吊在脸上,一双杏眼里虽然充满了悲伤,但依旧明亮。
秦挽见到她只觉得有种诡异的熟悉感,脑子转动许久,才恍然发觉她与自己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
只不过她生的更白嫩些,自己整日里在外抛头露面却是要面色暗淡些许。
如果说方才她还猜不到这女子是谁,眼下看一眼她的容貌以及她身上穿的孝服,秦挽当下便反应过来:“光王妃。”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光王妃,光王的妻子,光王口中没有情意的妻子。
但看着她的脸庞,秦挽心中冒出一个奇特的念头:光王心悦的人究竟是她还是我?
秦挽打量着这位光王妃,越看越发觉她就是光王想要的自己,不需要抛头露面,只需要做好他的妻子,为他操持家中一切,每日里洗手作羹汤,以他为天。
明明,他已经有了这样一个人了呀,为何还期望着将自己也变做这样的人,栓在他身旁呢?
可惜秦挽的念头没有深思下去,面前人已经再次开口:“你是秦挽对罢?虽然你我从未见过面,但我一见你就觉得你是。”
秦挽点点头,眼神透过她像是在看自己一般问道:“光王妃是有什么事情吗?”
光王妃点点头又摇摇头:“本来是有的,但看到你又没有了。我一直在想,他心里装着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我方才看了你刚知晓。”
说完此话,她又转过身去,似乎是轻轻擦了擦眼泪:“谢谢你来吊唁光王,既然你要走了我便不送了。”
话音落下,她的背影已经进了府宅,秦挽怔愣片刻也背过身离开。
秦挽不知晓她是怎么想的,不过看到她以后,她心中对于李怡的悲痛却淡化不少。
仿佛真的很可笑,她仔细思索着光王妃的话,突然宽慰自己:其实他也并非是爱我多深,可能他爱的一直不过是个影子。
一个可以长久陪伴他又不会离他而去的影子。
再次见到淑妃时,还未等淑妃露出喜色,秦挽便伏下身子跪趴在她脚下,口中一字一句:“秦挽恳求淑妃娘娘将奴打发出宫。”
淑妃先是一愣,继而眼中溢满泪水:“你是不愿再待在我身旁了对吗?”
秦挽依旧保持跪趴姿势,没有起身:“娘娘不要多心,奴此番自请出宫只是想奔着我的抱负而去,与恩怨无关。您知晓的,奴一直以来的心愿便是使天下女子再无产痛困扰,如若一直待在宫中,只怕此生也无法实现我的心愿。”
“可为何偏偏是这时候?”
“光王已故,此后再不会有人危及您与我的安危,如今您宠冠六宫,即便是贤妃也对您多有忌惮,您已不需要秦挽了。”
“可还有光王太妃呢!”淑妃急切地出声,仿佛这样才可以留住她。
“太妃因为光王身故,已悲痛欲绝,病卧床榻,太医诊断过了,如今需要静养。圣上已决定待光王殡葬后,将太妃送到行宫休养,您大可放心。”
秦挽准备好了所有的说辞,淑妃想反驳也不知该如何下口。
两人安静了片刻,淑妃才缓缓道:“那你……和我以后还会相见吗?”
秦挽此时才抬起头,两人视线相接,秦挽点点头:“会的。”
淑妃这才破涕为笑,她知晓这就是没有怨她,“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会挑个时机跟圣上请奏的。”
“多谢淑妃娘娘!”
半月后,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宫中缓缓驶出,一双纤纤素手将窗帷挽起。
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宫殿,秦挽的心仿佛被什么扎漏了一般,缓缓淌出万千愁绪,随风一吹便散在了荒野。
她的心空了,今后,她盼着用医书和药理装满它。
“哎呦,你们有没有听说,刘郎中那里来了个厉害的稳婆呢,听说她妙手一双,凡是经她手的婴儿就没有活不下来的。”
“早听说了,你这算什么啊,前几日那屠户家的婆娘大出血,那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端啊,大伙儿都说怕是不行了,那稳婆一出手,奇了,一炷香的时辰孩子也生下来了,屠户的婆娘也安稳了。”
几个婆子正聚在一起闲聊,话里话外都在提近日的风头人物 —— 一位新到刘氏医馆的稳婆。
一男子路过她们,忍不住开口道:“切,你们知晓什么,你们可知那稳婆是谁?”
几个婆子闻言都摇头,“是谁?难道大有来历?”
“那可不。”那男子对她们好奇神态很是受用,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有亲戚在宫里当值的,他跟我讲这位可是得圣上亲赐名号‘妙手观音’的,名叫秦挽,以往可是给宫里贵人们接生的,那手艺能差得了吗你们想想。”
众婆子一听,顿时像油锅里溅了水一般沸腾起来:“哟,宫里的稳婆,怪不得手艺了得呢!”
“是啊,给贵人们接生的,那不就是御用稳婆吗?”
“哎呀这感情好,我儿媳妇也快临盆了,到时候我一定请她来,好给我带一个大胖孙子来!”
街头巷尾到处都在传,这位圣上御赐‘妙手观音’的秦挽,是如何的厉害,敢从阎王老子手里抢人,一时间长安城内老幼妇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众人更是将她的容貌传得神乎其神,因为她常年戴着面纱不易真面目示人,有人说她生的一副菩萨样貌,小孩子看到便能止啼。
也有人说她其实是生的一副罗刹样貌,因为貌丑所以不得不戴着面纱遮掩,但只要到了跟阎王爷抢人的时候就会摘下面纱,据说这样可以吓到阎王,从而从他手中抢回死者。
更有人说她其实是一位男子,只是因为这世道男稳婆不招人待见,所以才扮作女子替人接生……
然而此时这位被篡改性别的主人公,此刻正对着一炉药罐子愁眉不展。
她已经连续五个日夜没合过眼了,这一炉药汤是她反复尝试、反复失败、反复卷土重来的心血。
如果今日将它熬制成功,那么今后产妇生产后,只要喂她们喝下这碗药,就可以大大抑制产后发脓及带下生出热毒的症状。
刘郎中从外面回来,看到她正对着药炉发呆,顿时哭笑不得:“秦挽啊,你还在这里守着药炉子发愣呢,你不知道如今外面都怎么传你名声。”
秦挽一时没反应过来,“传我名声?传我什么?”
刘郎中无奈地摇摇头,在她身旁找了个杌扎坐下来,“外面都在传你容貌恐怖,现在越传越离谱了,甚至有人说你是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