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闻言,忙正色替自己解释:“……舅舅是舅舅,也是天子,家事国事还是要分开的嘛,我要是为自己要东西,那可不会跟舅舅客气了!”
“天子的事,家事也是国事,哪有公私之分……读个书也读得一知半解……”
是啊,天子的事,家事也是国事,可世间公私之分,从来难以泾渭分明。
打趣着又说了两句闲话,忙碌了一天的安平帝脸上,只露出再难掩的倦色,卫东阳心里也压着一团火,他进宫的目的达成,实也不想再宫里多耽搁时间,见状,便只机灵的寻了借口,起身告退。
安平帝也想休息了,闻言也不多留他,只让杨振送他出去,杨振应是,领着将卫东阳送出宣政殿,看卫东阳一出了宣政门,脚下便似安了风火轮似的扔下他就往外走,于是回到殿内后,便只忍不住笑着朝安平帝打趣:
“…万岁爷这回的赏,想是赏到小候爷心里去了,把小候爷高兴的,出了门去,走路都一蹦一跶的了……”
只有那些还没完全学会走路的黄口小儿,走路才会一蹦一跶,安平帝只想像了一下那画面,便忍不住的想要失笑,只笑容尚未爬上眼角,想到自己方才的允诺和回忆起来的往事,又只沉下了脸来,目光露出两分悠远:
——卫徐两家,想来到是有些缘份在,这样也好,虽不能光明正大,但回头借着卫家妇的名义,赐封徐家女为县主,也算是朝廷北徐一支的恩赏和补偿了……
就着殿外缓缓将散的晚霞,多年来惧怕苍天鬼神诘问的圣人,安定了自己的良心。
得偿了心愿的卫东阳,自是不知道自己离宫后,安平帝内心的一番做作,他一路飞奔着回到候府,也顾不得已是天色将晚,便只叫含云含素,替他收拾出门的行装。
含云含素得了他这个吩咐,一时也是闷头,不知道该收拾些什么,只得壮了胆子问他:“……是预备要去哪儿的呢?……京郊的别院?还是直隶的庄子上?……或是山上表少爷那里?”
天大地大,茫茫人海,想要去找两个不辞而别、又居无定所的人,无异是大海捞针,但卫东阳打定下了要去找人的主意后,心里便早有了决断。
他站在书房舆图前,目光只落在北境标着寒江关的点上,对含云含素道:“……比照着之前,二哥走的时候的行李收拾就行了……另外,冬天的大毛衣裳多装两身……”
什么!
含云含素忍不住面露惊谔,她们虽不知卫东宇实际上是去了大同北原,但月前卫东宇走时,可是收拾了一年四季的东西和要穿的衣裳……一年四季……世子爷这是要出门去一整年吗?!
那如何了得!
含云含素心上登时忐忑,却又不敢违拗卫东阳的意思,只得咬了牙领了人去收拾打包行李箱笼,一整年要用的东西和四季衣裳,收拾起来那可不是小数,满屋子如此这般尘天动地,消息自是不一时,就传到了公主府里的卫候爷和公主耳里。
公主听了先是惊讶,说:“……好好的,这般大张齐鼓的收拾东西做什么……”说完,才反应过来,想到几日前儿子说要出门远行、四处走走、增长见识的话来,霎时只变了脸,着了慌,把儿子人叫到跟前来,问他:
“……你要出门?去哪儿啊?!” 话才问出口,公主人便只红了眼眶。
心里既已打定了主意,卫东阳自然也不隐瞒,望着公主红了眼眶沉默了瞬,随即一撩衣摆,直直跪到地上,直视着卫候爷和公主的双目,道:
“……我要去找她,今年去北境寒江,她若是在,那便最好……她若不在,儿子明年,便要去江南……再寻不着,后年,儿子便再去云滇……天地再大,总有走完的一天,请爹娘恕儿子不孝,儿子实不想遗恨终身,我一定要找到她,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她若今生立誓不嫁,儿子便也认了,绝不打扰她,但有朝一日,她若要跟人成亲,那那个人只能是我……”
“儿子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一时兴起,方才我已进宫,把同样的话跟舅舅说了……”说着,卫东阳移开看公主的视线,只把目光跟卫候爷视线相对:
“……爹也请放心,如儿子几日前所说,读万卷书,行万里,儿子虽儿女情长,却也不会为此,就荒废光阴岁月……儿子今岁去北境,最迟明年秋前,一定回京来,参加考秋试应考,若中,儿子自也留京三年,待外放为官……若两期应考皆不中,儿子便走恩途……”
将半日来,心里所思所想、筹划安排好的将来路,一一娓娓道来,说完,卫东阳便只跪在地上,望着卫候爷和公主,不再说话,无声的跟公主和卫候爷对峙,以示自己的决心。
自来便是慈母的公主,哪舍得让儿子跪,红着眼眶便只忙不迭赶着从榻上下来扶儿子,卫东阳却犯了倔,任由公主如何拉他,都只跪得巍然不动,直过了半晌,终于听得榻上一直不动如山的卫候爷长叹了口气:
“……罢了,你也是长大了,你既然什么都自己想明白了……爹也不阻拦你,只有两句话,你记着,世间万事,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万事如此,感情上的事亦如此,对于你,你徐姐姐自有她难解的心结,你就是有十二分的手段,也不可使尽,要给你们各自留一分回旋的余地……”
余地,不,他没有余地,只有底线,想着,卫东阳看着卫候爷,并不服软低头,只道:“她只要不嫁旁人,我就是有十二万分的手段,也不会对她使半分……”
……但是,她要是有了嫁给别人的念头,那就怪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