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一个小时前。祝珏休息室内。
“我知道罗宣为什么要你出面。”
陈语将视线从门外站着的武凌云和武氏众人身上收回,面含担忧地看向祝珏。
“他想一石二鸟,把你和武延优都干掉。”
祝珏微微抬眉,有些不可置信道。
“这如何能做到?”
“他使用的是猎户座专为暗杀设计的新式武器,有两个弹道,能够同时朝两个方向射出两枚子弹。”
陈语神色凝重,“为了维护暴力统治,他们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研发各式各样的新型武器和间谍工具。这种不仅能逃避安检,又能同时发出两枚子弹的枪支,就是他们的最新成果之一。”
室内的众人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也太危险了。”
周六倏地一下站起身,着急道,“祝珏,你可不能去冒这个风险。”
“我也赞同。”
沈慕照望着她,幽潭般的眼中闪烁着忧悒。
“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祝珏沉默不语。
就在她刚从周六口中获知武延长优被挟持的消息,旋即便接到了武凌云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对面人几乎是哀求着向她转述了罗宣的要求。
“祝珏,我求你,求你救救我妈妈!”
祝珏转头看向窗外。不算宽阔的走廊,站满了武凌云和武氏众人。她们垂着头,如一尊尊静默的石雕般,肃立在门口,等候着她的回应。
而她的口袋里,还塞着武延优递给她的手帕——她原本打算洗干净之后,找个机会亲自还给她的。
祝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双手抚脸,闭上眼睛。
“除了陈语以外的人,都先出去吧。我要好好思考一下。”
众人互相看了看,相继走出了房间。
室内恢复了寂静。祝珏放下手,搁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双眼凝视着陈语。
“不用你带来的枪支,用警卫配枪狙杀罗宣,会不会暴露你的身份?”
“他们会起疑,但是我有办法应付过去。”陈语沉声道,“极权组织已经日薄西山,至多再与我们抗衡几个月,就会全面覆灭。”
“好。从对面大楼射击,你有几分把握?”
“六分。”陈语快速答道,“但前提是,至少得让他和武延优隔开两米以上的距离,我才能有施展的空间。”
“明白了。”
祝珏垂眼沉思了一会,再看向她时,眼中已带着绝不反悔的坚定。
“我有一个计划。”
陈语预感到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眼神不由闪动。
“罗宣此行的目的,不是要暗杀州长吗?那我便假称自己是新任州长,前去和他谈判,诱使他放松对武延优的控制,你暗中蛰伏,瞄准时机,给他致命一枪。”
祝珏望着对面人,一字一句。
“风险不小,但我觉得值得一试。”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陈语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发颤。
“万一事情没有如你设想的那般发展,万一罗宣突然擦枪走火,万一我失了手......”
“我想得很清楚。”
祝珏温言打断她。
“你忘了?我并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我和你一样,都是被系统送进这里的。万一真遭到什么不幸,我还能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
陈语喃喃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我们......还能再遇见吗......”
祝珏默了默,心下也是一阵愀然。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挤出笑容,伸手按住了陈语的肩膀。
“我会去找你们。”
她郑重其事地承诺道。
“就像你现在回到我们身边一样,只要有心相见,我们总会再重逢的。”
* * * * * *
现在,祝珏正站在罗宣对面,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皱眉翻动着那份紧急制作的任命文件。
在这漫长的几分钟内,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翻动书页声和武延优沉重的喘气声。祝珏视线微微上移,越过罗宣的肩头,在他身后那扇小窗台停留片刻——就在那扇窗台对面的大楼里,陈语正紧握着狙击枪,瞄准罗宣,伺机而动。
“哗啦。”
纸张揉搓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罗宣将那份文件团成一团,扔在祝珏脚边,面带讥讽道。
“当上了州长,不去和幕僚开庆功宴,反倒为了曾经的政敌涉险谈判,你还真是圣母再世啊。”
祝珏听出他言语中的怀疑之意,心知他并未完全信服她的州长身份,暗自思忖一番后,鼓起勇气,上前站近了一步。
“罗宣,我知道你此行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你的两个同伙,已经被我们拿住,把你们总部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全都交代了。”
罗宣戒备地后退一步,手中握着的枪不敢松动分毫,眼中带着掩藏不住的讶异。
“老实说,我对你们统治星系的事业很有些兴趣。”
祝珏将手背在身后,做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缓缓开口道。
“虽然靠着微弱优势当选了州长,但我很清楚,和世家相比,我的根基还太过薄弱。在接下来的五年任期内,她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攻击,将我赶下台。也就是说,我必须先下手为强,彻底清洗世家,将那些反对我的力量统统铲除。”
她面色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时,对面的武延优立时愣住了,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罗宣则面露兴味,用目光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提醒了我,对付这样根深蒂固的势力,没有什么比暴力更为直接和有效。我需要你们这样的暴力机构,来助我坐稳州长的位置。至于你们,我知道你们来此地的最终目的,是要为因严重内乱被迫漂泊在外的政权组织找到一个落脚点,保存你们的军队和战斗力量,而我作为一方执政官,正可以给你们提供这方面的帮助。既然我们双方都有彼此需要的东西,不如一起合作,各取所需?”
罗宣依旧纹丝不动,但脸上神情显然松动了几分。
他本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杀死面前这个令他恨得牙痒痒的仇敌,但奈何祝珏抛出的条件着实诱人——他今晚不仅可以全身而退,而且还能为总部立下大功一件,这叫他实在心动极了。
短暂的犹豫后,罗宣眯起眼,语气里带着隐隐激动。
“我需要一个保证。”
祝珏坦然地看着他。
“你可以用枪挟持我走出去,一直走到我的竞选车上,没有人敢动你。到车上我们再详谈具体的合作细节。”
“可以。”罗宣当即一口答应。下一秒,他突然将枪口又抵在身旁的武延优的后脑上。
“她听见了你我的谈话内容,留不得了。”
“等等!”
祝珏瞳孔猛地一缩,急忙叫住,“你现在还不能杀她!”
罗宣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祝珏掩饰地轻咳一声,道。
“外面不全是我的人,还有武氏的保镖。一旦你杀了武延优,武凌云便能毫无顾虑地朝你开枪,你我都有毙命的危险。”
罗宣面上纠结了一番,随后悻悻地放下枪。
“今天就先饶你一命”,他指指墙角,搡了一把武延优,“去那里蹲着,没有我发话,不准起来。”
紧接着,他又举起枪口对准祝珏。
“你可以过来了。”
祝珏看着那瞄准她的枪口,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她掐着手心,勉力镇定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在她迈步走向罗宣的同时,武延优苍白着脸,与她面对面,朝着相反的方向走来。
一步。
两步。
三步。
祝珏心跳如雷,看着武延优抬脚,朝前迈出一步,即将落出危险的半径。
就是现在。
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她和武延优都能处在安全距离的时刻,就是现在。
她苦心筹谋、以身涉险创造的时机,就是现在!
对面的窗台蓦地升起一道黑影,紧接着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应了她内心的呼喊——
子弹入肉声响。
与此同时,亡命之徒脸上的癫狂神情,一瞬间凝固。
在罗宣猝然瞪大的眼中,祝珏看见自己缓缓扬起的唇角,还有一旁武延优愕然不已的脸。
面前人微张开嘴,试图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睁着双眼倒了下去。
房门破开,在室外埋伏的一众警卫迅速涌入。各种嘈杂的声音像海浪一般瞬间包围了她。
“报告!歹徒已被击毙!”
“医生快过来检查!”
.......
祝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周围的动静置若罔闻。她的目光越过击碎的玻璃窗,落在对面大楼的平台上——
在那里,持枪的人缓缓摘掉面罩,黑白分明的眼睛久久凝视着她。
视线交织,是无言的战栗和庆幸。
她们做到了。
鲜血从歹徒脑后的洞口汩汩而下,仿佛画下最终审判的句号。
结束了。
这荒唐的一切,终于结束了。
* * * * * *
一周后。
襄州市立医院。
沈慕照坐在病床边,笨拙地握着把水果刀,正和一个圆溜溜的苹果奋战。大小厚薄不一的果皮簌簌落下,苹果的形状变得千奇百怪,沈慕照手上一个打滑,险些割到了手指。
“我来。”
病床上坐着的人看不下去,劈手拿过那个坑坑洼洼的苹果,又接过刀,手法娴熟地削了起来。沈慕照看着那一连串果皮从刀口流畅滑出,有些讪讪道:
“没想到姑姑还会这个。”
“废话”,裴翊面无表情地切下一块散发清香的黄色果肉,递向沈慕照,“你妈妈生病的时候,水果都是我给她削的。你们俩,脑袋瓜子个顶个地聪明,这方面却手笨得要命。”
沈慕照接过那片苹果,默了一会,鼓起勇气道,“我和妈妈,是不是在许多方面,都很相似?”
枪击风波平息后,沈慕照心中始终有一个疑问——为何口口声声说厌恶她、绝不原谅她的裴翊,会在那一刻挺身而出,为她挡下子弹?
思来想去,沈慕照觉得,应该是自己某些方面与母亲相似,令裴翊下意识地将她当做了沈矜。那天她在昏迷之前喊出的那声“矜姐姐”,想必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闻言,裴翊手上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她抬起眼,目光深深地看向沈慕照,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你和你母亲,确实有几分相似。但我并不是把你当成了你母亲才出手救你。”
她将水果刀放回床头,嘎嘣咬了一口削净的苹果。
“你是你,矜姐姐是矜姐姐,我向来分得很清。”
“那为什么……”
“因为我想你活着。”
裴翊不假思索道。
“你是一个优秀的女人。无论我在情感上如何排斥你,这一点却无法否认。你的命很宝贵,不该终结在那种渣滓手里。”
依旧是生硬疏离的口吻,但沈慕照听了忍不住心上一暖。
她望着面前这位嘴硬心软的中年女人,心中默默地祈祷。
她也希望裴翊一直活着,希望她身体康健,无灾无病。
她们要一起在这世上,活上很久很久。
走出医院大门时,沈慕照一眼便看见了等候在门口的周六。
两人默契地一起上了车。周六熟练地驾驶着车辆,朝郊区方向驶去。
在车上,沈慕照接到了监狱打来的电话,要与她商量裴叙保外就医的事宜。
暗杀失败的消息传开后,裴叙当天就精神失常,言语疯癫,经诊断确定为精神失常,监狱不得不按照规定将他转入精神病院。
“真是不堪一击”,周六冷笑,“有胆量买凶杀人,没胆量接受审判。”
“他逃避不了的。”
沈慕照神色淡淡,眼中却有锐利之色闪过。
“我会让院方,好好关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