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家伙,他们两年前还能审判女巫,这些事在台农原来已经非常少见了,我从记事起到现在,还没见过一例,都是听到的。”农夫的声音有些期待,对于他们来说,女巫审判是一件娱乐大众的事情,在这个娱乐设施乏善可陈的时代,女巫审判倒成了一件值得期待跟津津乐道的事情,每发生一起,都万人空巷,都跑去围观。
农夫的交谈欲在得到回应后更甚起来,幸好兰波家的农场立刻就到了,这让埃达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往常,那她很乐意交谈,只是现在实在是太冷了,说句话都格外费劲。
到达兰波农场的时候,几条狗摇着尾巴迎了过来,农夫赶紧下地,扶着玛丽下车之后,立刻绕过来扶着埃达下车。
埃达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快冷僵了,后悔没有听劝,再多穿一件,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谢谢,乔治。”
动作起来,站到地上的时候,她仿佛能听见自己身体冰块碎裂的声音,她拢了拢自己的斗篷,有些苍白的脸庞试探性露出来,感觉到外边也不算太冷的时候,才扶好帽子,露出完整的一张脸来,她顺长的黑色眉毛轻轻皱起,昨晚的大雪还是压塌了一个棚屋。
乔治正要把马车牵进马棚里,外边可太冷了,见农场主家的小姐皱着眉看着棚屋,他解释道:“昨晚忽然间塌的,虽然预料到要下雪,加固了一下,但是没想到初雪就下得那么大,快结束的时候塌的,领头的羊倒是带着羊群跑了出来,除了棚屋外没有损失。”
埃达点点头,随即跟着玛丽进了那幢砖木屋。
她的童年时代是在这里过的,但是因为爱德华多搬进去黄金镇之后,就换成乔治夫妇一家在这里住,所以这里已然十分陌生了。
玛丽进了屋之后把一直提着的箩筐放进了厨房,沉重的箩筐“嘭”一下砸到地上。
“兰波小姐,喝点酒吧,暖暖身子。”她放下东西之后,又赶忙出来外边,双手使劲在围裙上擦了几下,在木桌子上拿起一个陶瓶,倒了一杯子酒出来端给埃达。
埃达原本不想喝,但是实在是觉得冷极了,便接过杯子来,木质的杯子有一段时日了,但是看得出来杯子的主人很是爱护她的家具——杯子里没有什么污垢。
埃达喝了一大口,麦酒的口感并不好,但是现在她只想驱寒,暖一下自己。
她断断续续地喝完了一整杯酒,玛丽咧开嘴,笑得有些可爱,“我们自己酿的酒,味道还不错吧,还要再来点吗?”
感觉到身体渐渐回暖的埃达摆了摆手,把嘴里最后一口酒咽了下去,长出一口气,说道:“不必了,我很少喝酒的。”
玛丽跟埃达的接触并不多,但也知道埃达本身就不爱喝酒,只觉得是小姐特别喜欢喝她的酒,不然怎么不爱喝酒的人能喝了那么一大杯子。
埃达只是纯粹不想浪费而已,如果她喝剩下了,要么直接倒掉,但是那样太伤这对夫妻的心,要么就要眼睁睁看着玛丽把她剩下的酒接着喝掉,她想了下都觉得不太受得了。
玛丽还想倒,但是埃达摇摇头,再也不喝了,由于她一直拿着那个杯子,玛丽只能转过身去,在桌上再拿了一个小一点的木酒杯。
乔治把马带进另外的棚屋里后,也到砖木屋来,他要把近期农场发生的事情还有牲畜、蔬菜的情况跟埃达报备一下。
除了倒下一间棚屋之外,倒真的没有其他损失,附近的庄园主没有什么怪癖,定时收走一些货物之外,也没闹什么麻烦。
埃达把事情记了下来,喝了一杯酒加上听了好半天的话——乔治实在是太啰嗦了,时不时就话头一偏,一会子说到新来的那些都是耕夫要给庄园主干活的,一会子说到哪家农户又多了一个男孩,光是掰回他的话头,都花费了好些功夫,因此埃达觉得有些困倦起来。
玛丽留意到她困了,手搓了搓围裙,说道:“小姐要不要到二楼睡一下,兰波先生有个小小的房间在这里,以防有时候天气不好,或者来得太早了,可以睡一会儿。”
埃达摇摇头,她还担心家里的情况,爱德华多走路还得扶着呢,他也一直很关心农场的情况,早些了解清楚,就能早些回去,让他的担忧平静下来,他的身体遭此一劫大不如前,没准以后这个农场又是家中唯一的支柱。
乔治说完之后,她就站起来,要去亲自看一下,大致上确实没有问题的话,就要赶着回去了。
从屋里出来,就看见日头已经偏西了,冬日里太阳下山快得很。
通常爱德华多来的时候会在农场住上一段时间,很少当日来回,只有埃达也跟着来的时候会当日来回。没有父亲的陪伴,埃达自然不可能留在这里度过一个晚上,检查了一遍之后,就让准备回去了,此时日头早已西转,冬日太阳下山早,白天眨眼就结束了,她要赶在夜晚到来之前回去。
玛丽夫妇当然没想到埃达要当天来回,他们以为埃达会在第二天他们送菜到黄金镇上时一起到镇上去。
但是他们也没有阻拦雇主的女儿,任由她自己决定是否立刻回去。
“给我一匹马吧,这个时间我自己骑回去也是可以的。”埃达一边说一边仔细系好斗篷,为待会骑马作准备。
玛丽夫妇面面相觑,乔治说道:“再迟一点吧,我们把明天要送的东西提前准备好,运到兰波先生家去,这么长的路由您一个女孩骑马回去,实在是太不合适了。”他们很少与埃达相处,但是对于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能随便同意的,往常这段路很多人行走,但是因为下过大雪,这两日大家都懒散了许多,因而少人走动。
埃达没法儿理所当然地叫玛丽夫妇送她回镇上去,但听见这样的安排她也没拒绝,如果不是爱德华多固执想要亲自了解农场的状况,她也不会离开两位病患跑到这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回家,哪怕只是离开一天,她都不是很放心。
她对这对淳朴的夫妻道了谢。
玛丽宽厚的长满老茧的手紧紧地搓了搓围裙,然后就赶紧跟丈夫搬动货物去了。
埃达觉得过意不去,想要帮忙,被这对夫妻联手拒绝了,他们看埃达瘦小的身子,实在是不相信这样的身躯能搬动一筐胡萝卜或者能逮到几只鸭子。
紧锣密鼓好一阵子的折腾过后,两人勉强装好了第二天要送的东西,乔治把牵进棚里的马车又拉了出来。
早上玛丽不知道会有一个人跟着回来,现在赶紧翻出一块草垫子,搁置在特意留空的位置上。
埃达没再拒绝,她其实也不想再在前头吹风了。
几人离开的时候,刚好在原野上碰见农夫的几个半大孩子,为首的男孩个子已经很高了,他肩上仿佛扛着什么动物,但是因为距离比较远,玛丽扯着嗓子喊他们赶紧回家,然后只听见几声模糊的回答。
“乔治,你看那是不是少了一个孩子?”玛丽朝着前边的丈夫问道。
乔治一边赶车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咱们的孩子少了一个吗?”
玛丽摇摇头,“小乔治跟他两个弟弟都还在,是村里的孩子,经常在一起玩的。”
农夫没有多想,说道:“也许是天太冷了,没出来。”天冷了,往年又不是没试过冷死几个孩子。
玛丽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也不再说了。
穿过一片林子,矮马正在爬一个小坡,不知道哪来的一只瘦狼从雪盖的枯草丛中蹿了出来,惊了马,农夫的手在赶车中早就冻得发僵,没控制住矮马,而埃达躲在斗篷里,根本没留意到突发的情况,等农夫稳住马车,埃达早就没了踪影。
他紧张地拍了拍掉到地上的妻子,“玛丽!玛丽!我们把埃达搞丢了!”
玛丽胡乱地拨开自己的斗篷,突然从马车上掉下来,她也受到了惊吓,“日神啊,埃达摔下去了?!”她惊讶地大喊。
埃达真的觉得自己倒了血霉了,这段路她也不是没走过,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情,附近已经很少出现捕猎动物了,听到马嘶鸣跟农夫的喝喊声之后,她什么反应都还没来得及做,就掉下了马车,沿着山路一路滚进了刚经过的林子,腰腹脑袋都连续砸到树木,双手徒劳地挥着想止住自己,等她反应过来应该护着脑袋的时候,已经掉进了一个坑洞里,脑袋连续被砸,等她躺进坑里的时候,只觉得天跟周围的树都在旋转,已经转暗的蓝天映得她眼睛发疼,直想呕吐。
她弓着身子艰难地侧躺着,干呕了几下,还好早上吃得少,中午只喝了一点酒跟一小片面包,赶路的时候估计都已经消化得精光。
低声喘息几下,都让她觉得肺部一阵发疼,挣扎着尝试要起来,也根本做不到,压在下边的左腿已经不听使唤了,她不知道农夫跟他的妻子有没有也被甩下来,如果一起甩下来了,她被找到的时间就要更长一点,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失去行动能力,死亡之神的阴影就即将永远笼罩自己了。
山坡上的农夫刚扶起来自己的妻子,刚想拴住矮马,带上妻子一起去找雇主的女儿,却很快就发现了不止一只瘦狼,还有多只瘦狼,几只狼围着两人一马打转,农夫见状立刻拿起掉到地上的棍子,他警惕地看着这一小群狼,强壮的体格还是在这群瘦得不像样的狼里颇具威慑。
几只瘦狼打量了一下,面面相觑之后转身就走。
农夫原意是想带着妻子先把埃达找到的,但是这几只突然冒出来的狼让他不得不退缩,先回去黄金镇找人过来,一起寻找埃达。
埃达没有等到来寻找她的人,她在疼痛中渐渐缓过一阵,就亲眼看见一只狼跳了进坑洞了,虽然这头狼瘦得出奇,但仍旧吓得她不顾浑身疼痛,立即蜷在一起,但是这头狼并没有攻击她的打算,它颇具人性的环视一周,迅速躲进了埃达的披风里。
埃达的第一反应是把它拽出来,但是很快就被自己制止住了,她现在也不敢动。
她立马就明白这头狼为什么要躲起来了。
坑边站了一个一身药臭的女人,熏得埃达的脑袋更加晕眩,她还没来得及朝这个女人呼救,就听到了女人的诡异笑声,她用尖细的声音说道:“瞧瞧我又发现了什么,是日神的小牧师吗?”
埃达昏沉中游移眼神,看到随身携带的教义也摔了出来。她感受到来者不善,同时也感受到了披风里的瘦狼不断颤抖的身躯。
她反应过来,这个浑身奇怪药味的女人,是一个真正的女巫。
她想起来昨晚在枕边的传说集,努力地想要看清女巫的样子,但是最后也只是看到了一个尖头大鼻子,她昏沉地思考了一下这大概是哪个地区的人,还没得到任何结论,就在女巫撒下的奇怪药粉中鼻子一痛,昏睡过去。
另一边的农夫跟玛丽匆匆驾着马车赶到镇上,他倒也留了一个心眼,进了镇里之后直奔教堂而去,爱德华多不住的炫耀让他明白埃达跟教会的关系比较密切,他也担心自己的雇主在担忧之下身体状况恶化,只敢先找帕特里克牧师。
等帕特里克的骑士团奉命跟着出来找人时,埃达早就被带走了,骑士们还有几位修士顺着大约的痕迹搜寻了很久,都没发现有埃达的踪影,只有一位年轻的骑士发现了一头被剖腹的狼,内脏都被翻了出来,还缺了一条后腿。
等埃达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摊在地上的破旧毡布上,她受伤的腿被随意包裹起来,药物从绑带下散发出一股腐臭的味道,熏得她本来就刺痛的鼻子更加严重,昏沉的脑子倒是被熏得清醒起来。
她用力把自己撑了起来,稍微检查一下身体之后,就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屋内的光线格外暗沉,细微的烛火难以让她窥见全貌,只能看到这是有着无数笼子的一个屋子,其中一个较大的笼子里装了数只饿得皮包骨的狼,狼见她坐了起来,也只是无力地盯着她。
她现在才留意到,这屋里不只是散发着从她伤腿传来的腐臭味,还充满了粪便的味道。
她正打量的时候,女巫拿着一条木棍走了过来,“你醒得倒挺快,既然醒了,记得把这里打扫一下。”
她说完就把手上的木棍扔到了埃达身上,然后就毫不在意地离开了。
埃达扶着木棍站了起来,她的腿还疼得厉害,但是她不敢相信女巫,她得把周围的环境了解清楚。
虽然她也同情过那些被安以莫须有罪名被处死的女巫,但是直接面对一个真正的女巫,她的内心还是充满了防备,而且她在树坑里待一段时间,乔治夫妇说不定就能找到她,但是这个女巫却把她直接带走了。
端着烛台走了没两步,她就在寒冬里出了一脑袋的汗,不是疼的,而是腿上传来的热气。她眼神复杂地看着受伤的腿,她能猜到腿应该是骨头出了问题,现在处于信这个药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