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入比裴怜尘预想的要容易，他作为魂修实在是占了太大的便宜，简直就是天生克制傀儡的。
他在每个傀儡中停留的时间不长，就算是傀儡师能监测所有傀儡的状态，也很难在成千上万个傀儡中发现这样短暂的异常。
但裴怜尘的心情却越来越焦急，他忽然感觉云无囿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明明还在不度山中，还是先前的位子没有变，可是却好像遥远得如同隔世一般。
他不知道云无囿究竟遇上了什么棘手的情况，只能尽可能拼了命地往前去，往云无囿在的地方去。
每次附身傀儡也并不是毫无损伤，他换容器换得迅速又着急，时不时会被勾连些碎片散入夜风，可他顾不上那许多了。
······
沉木并没有成功跳进镜渊之中的太初泉，云无囿伸手抓住了他。
他挂在石台外边，被地底的大风吹得摇摇晃晃，背后的天罚踪丝密得像一片狰狞的翅膀。
“呵······”沉木眯起眼睛，盯着云无囿，“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为什么不好好把握？”
“我不可能放任你为祸人间。”云无囿说。
“是吗？”沉木一笑，“那你可别后悔。”
话音未落，沉木用力反握住云无囿的手腕，银白色的、夹杂着丝丝缕缕血红魔气的灵力骤然爆开。
夺舍术！
“你的心志并不如我坚定，”云无囿一手抓着沉木，一手紧握着尘封已久的归一剑，插入地面稳住身形，“你夺舍不了我。趁还未铸成大错，收手吧，我们或许还能求一个善终。”
“是吗？”沉木轻飘飘的问，“你的心志有多坚定呢？”
镜渊之中似乎有某种莫名的引力，一直拖坠着沉木往下去，云无囿死死拉着他，没有发出声音。
“小雅爹爹。”云无囿悄悄和剑中寓居的剑灵连通了灵识，“我不能再让他躲在暗处了。”
“小驰？”温迩雅大惊，“什么意思！你不能被夺舍啊，你醒醒！”
云无囿没有回答他，双眸一片赤红，显然已经陷入了夺舍术发动的混乱之中。
“你已经永远回不去小桥村了。”沉木说，“但你应该感谢我。”
云无囿的瞳孔微微颤动，他看到沉木向他敞开了“记忆”。
小桥村被烧毁在一个无月的夜晚，沉木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抓住没能及时逃走的纵火者。
纵火者告诉他，是一个想要做他“亲人”的人吩咐的。
“如果不是我提醒你。”沉木的眼中满是恨意，“你当年回到家，看见的就是那滔天大火。”
云无囿的手有些发抖，依然没有说话。
“我收殓了所有人，给爹娘在村外的山上挑了个风水最好的地方，但后来，修士们偏要与我作对，将棺材挖了出来！······若是没有我，你哪里能有今日？你会众叛亲离、一无所有，连师父都不愿意再要你。”沉木恶狠狠地说。
云无囿闭了闭眼睛，沉木后来所经历的一切，他当然知道，他在那面由食心魔的眼珠磨制的古镜中，已经看过了这样注定毁灭的未来。
他本以为是自己心志坚定，却没想到，这其中阴差阳错，偏偏是沉木在最关键的时候，用最让他痛苦的方式，扭转了他的命运，
“师父现在待你是不是很好？”沉木问，“师父的身上暖么？”
云无囿咬紧牙关，依然没有回答。
“我都瞧见了，前些日子帝休河畔，你逃什么？”沉木又问，“你是不行，还是胆小啊？”
“他是我师父。”云无囿终于开了口，声音还算冷静，“我尊敬他。”
“是么？”沉木讽刺地笑起来，“可我已经不敬了，你能如何？”
云无囿只觉得眼前一晃，竟被不知从何处吹起的落花瓣扑了满脸。
待他重新睁开眼，一眼便瞧见了自己那布满漆黑鳞片的利爪。
而利爪之下，揾着一片温软细腻的皮肉。
饶是云无囿再冷静，也不由得在一瞬间惊怒到目眦欲裂。
是师父，正被自己牢牢摁在地上，颈边鲜血汩汩涌出。
“师父中了附生蛊，毫无还手之力呢。”沉木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响起来，“这种事，你想也不敢想吧？不用太感谢我。”
“滚开！”云无囿斥道，想从这段记忆里脱身而去，可是心神巨震之下他竟四面碰壁逃脱不得。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条黑漆漆的尾巴探入了师父的衣摆，刮破了那脆弱的身体；而师父似乎想要挣扎，可是又摆不脱附生蛊的控制，转而去抓着草茎和石块，借外物划伤十指、掀翻指甲，将指尖磨得血肉模糊，试图以剧痛求来半刻的神智清明。
“求你，留我一命。”
他听见师父如此哀求道。
而后他看见自己用尾巴将师父拦腰卷了起来，杂乱的草叶勾散了师父的头发，师父紧紧闭着眼，睫毛一颤，有泪珠顺着眼角落下去，砸在了被压得面目全非的残花之上。
他最想保护的人，竟是被“自己”折辱最深。
“畜生。”云无囿看不下去了，沉木果然知道该怎么拿捏他、激怒他，于是他不管不顾地从那怪物的身体中挣脱出来，红着眼睛要去找沉木那个畜生。
让师父痛苦至此——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嚯，要杀我呀？”沉木的声音又响起来。
找到了！
云无囿抬手往虚空中一握，想要拔出归一剑。
归一剑呢？！
刹那间天旋地转，待云无囿的视线重新清明，入目的是一片摇摇晃晃的石壁。
眼睛周围好像有什么碍事的影子，他抬手摸了摸，摸到了一张冷硬崎岖的面具。
“哈。”上方传来一声愉悦的轻笑，云无囿抬起头，看见了自己的脸。
“骗你的。”上方的男人抓着云无囿的手腕，笑吟吟地说，“我才不会自尽，我要活着，一直活着。但这具身体，早被天罚侵蚀殆尽，三日后，就会烟消云散。”
云无囿的眼中却不见惊慌，只有些淡淡的、绵长的忧伤，他望着“自己”，轻声说：“我希望你能想起来，那些不该忘记的······”
“我给过你活下去的机会。”男人打断了他，怜悯地看着云无囿，“你没有抓住。”
说罢，男人一松手，云无囿坠入了浩瀚的镜渊之中。
“奇怪。”男人拾起了掉落在一旁的归一剑，抬手轻轻一弹，竟看见剑身上出现了无数裂痕。
“剑灵不在，殉主了？不对······”他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随即一扬手，将空荡荡的归一剑扔进了镜渊。
归一剑还没有来得及坠落下去，就被其间的大风吹成了齑粉，不见了踪影。
······
裴怜尘还闷着头往前走、寻摸着下一个附身傀儡的时候，跟前方突然调头的巡逻傀儡撞了个满怀，叮呤哐啷地跌成了一团。
“太好了是你！真是天助我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撞进了这只傀儡的机械核心。
“你是谁！”裴怜尘警觉地抬起头，发现眼下的境况十分尴尬，自己竟然和一黑一白两个光团一起挤在同一个傀儡之中。
“是我！”白团子扯着黑团子往前跳了跳，“温迩雅！还有温铄！”
“是你？”裴怜尘惊讶极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温铄不是阿驰的剑灵么？他出什么事了！算了，我直接去找他——”
“你赶快回去！”温迩雅撞开了要去控制傀儡的裴怜尘，“小驰他在镜渊里，现在的他不是他，我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说，他不能让那个人再躲在暗处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裴怜尘有些焦急。
“小驰被夺舍了。”温铄出了声，“掉进了山中的镜渊，那个地方，进去就出不来。”
“夺舍？”裴怜尘不信，“怎么可能，开天会需要他的能力，谁会去夺舍他呢！没有他，问往祈来阵就不可能布下啊！”
温铄突然往傀儡的操纵器上一扑，带着傀儡起身跑了起来。
“我们被发现了，其他傀儡在找失控者。”温迩雅一直注意着外头的情况。
“你必须回去，告诉其他人这件事。”温铄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对裴怜尘说：“小驰应当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但更多的他来不及告诉我们，也或许他自己还没完全弄清楚。接下来，得靠你们。”
裴怜尘还没完全弄明白他在说什么，整个傀儡就忽然发生剧烈的震荡，猛地一歪跌倒下去，温铄操纵着傀儡就地一滚，接着往前跑。
“我先去挡着，你们快逃。”温铄说，“过河之后，他们就不敢再继续追了。”
尽管还有些弄不清状况，但裴怜尘也知道情况紧急，容不得自己再多嘴，于是立刻应了下来。
温铄松开了傀儡的操纵器交给他，化成一道黑气往外钻了出去。
裴怜尘只来得及看他一眼，就丝毫不敢停歇地继续控制着傀儡向河边逃去。
原来温铄的人形和温迩雅生得一模一样。
除了眼神里透着点对谁都不耐烦的冷漠欠揍劲儿，一点也不像传闻里那样凶神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