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我乘免费公交去超市买“年货”。曾有次周末，我在街上遇见了路阳，他突然要请我吃饭，那是在他表之前，没有芥蒂，所以愉快地答应了。晚饭后，夜幕拉开，灯火初上，我们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聊。
他说要不走回去吧？我没开车。
我有点吃惊，从这里到公司坐车都要半个多小时。
“我有办法啊，很近的，走。”他拉起我的手就跑了起来。
我挣脱不得，想起第一次碰触到他手他的反应，实在幼稚。
我们搭上了超市的免费班车，如果中途没人上车，司机也就不会停下，要一直开到超市才能下车，所以一路上我都在担心是否会坐到超市去。过了一程又一程的明亮灯火，在一个离公司稍近的路口，有人上车。待前门一开，我抢先于路阳下了车去，像做贼似的。
我好奇问他为什么不坐公交车，他居然说坐公交车的话就没这么好玩了。真像个不成熟的人孩子。
然后，我们走在月朗星明之中，像两个流浪者在寻找夜宿之地。公路之上，昏暗的路灯遥曳着，呼啸的汽车卷起阵阵沙尘，晚归的少年们跳着笑闹……我脚走痛了，蹲下来，坐在地上，随晚风吹拂。
他说：“现在七点半，我们争取七点四十分到公司吧。”
“为什么？”
“太晚了回去苏玉橙会取笑你的。”
一句话说得我语塞，只好忍着脚痛快步往回走。在小区里往公司拐的十字路口和路阳说再见，前方两排路灯像警卫似的矗立着，照射着夜的归路。
……
我买了简单的年货，吃了简单的年夜饭，便打开电视准备看春晚。在这个举家欢聚的日子里，我不愿打扰别人的热闹，亦不愿呈现自己的孤独。所以除了妈妈姐姐以外我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远远地看见隔壁家的人在院子里举行party，树上挂满了七彩灯和五颜六色的气球，两边的桌子上垒起高高的东西，应该是水果食物等，有小孩子和大人们穿梭其中，满是节日气氛，我关了窗，拉上了窗帘，春节联欢晚会还没开始。
手机响了，是路阳打来的。
“美女，在干嘛？”他高声地问。
“看电视。”
“你开下公司的大门吧，外面好冷啊。”
“别开玩笑了。我也不在公司。”我不是小孩子，不会上当。
“我知道你在公司。你不信我在外面，你可以到办公室楼上来瞧瞧………”
五桐在旁边汪汪地叫着，怕路阳听出来了，我赶快挂了电话。放假后，我在房间给五桐做了一个暖暖的狗窝，以便我们俩互相照顾。我轻轻走到办公楼二楼向外看。路阳拎着一袋东西，来回跺步。我有些犹豫，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但现在就只有我一人在公司，他这大晚上来图谋不轨怎么办？五桐早跑到一楼等着。我站在楼梯间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直到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你什么时候才开门呀，我都冻感冒了，你脑子是不是想歪了，我就是来看看五桐。你不放心的话，我把东西放门边，你自个儿来拿。”
路阳在铁门外放下东西，正准备离开。五桐嗖地一下跑上前去，用两脚站着，另两脚不停的抓着铁门，摇着尾巴叫着。
“五桐，我不在这公司上班了，现在能不能进去得看小鹿儿了。”他大声说。
夜黑天寒，我不好太冷情，据以往的相处，路阳除爱开玩笑和偶尔不太靠谱以外，人品还是可以的，何况他今日也就是看看五桐罢了。我下楼去开了门，进来时他扬了下手，我一下子躲开了，“小鹿儿，挺机灵的。”
“你要叫我鹿青禾。”我说。
“哦，对了，忘了你升职了。还有我在电话里都听到了五桐叫了，还骗我说不在公司。”他从袋子里拿出狗粮，走到后院倒在五桐的碗里，五桐跳跃着吃了好多。
“看把五桐饿的。”路阳说。
“你上次来过后，它就吃得很少了。今儿个见着你，高兴呗。”
待五桐吃完,路阳拎着两袋东西径直走向了公司的厨房，一个袋子里装了许多零食，他从另一袋子里拿出了饺子皮、韭菜、切碎的鲜肉等等一大堆菜。
“我吃过饭了，你不是说看过五桐就走吗？”我想尽快让他离开。
“我还没吃年夜饭呢。”他说完便麻利地包起饺子。“我奶奶说，过年是要吃韭菜饺子的，因为这样才会长长久久。”他开颜一笑。
我站在一边，并没打算要帮他的意思，我看着这屋里的东西，想着人心难测，如有危险，该拿哪样来防身呢。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也不是个死皮赖脸的人。我有自己的追求呢。今晚纯粹是无家可归，到你这里来借地儿过个年。”他边忙边说。
我才知道着了他的道了：“那你准备在这待多久？一晚？”
“对。我等下睡办公楼那边接待室里，本来准备初二回老家，明天来看五桐，但下午听说奶奶病情加重，我把宿舍钥匙交了，就准备下午回老家，结果又太晚了，只买到了明天的票。”
他居然连睡的地方都想好了，还骗我看看五桐就走，真是步步为营啊。
“我该怎么相信你？”我看了眼离我很近的菜刀，心想拿它来防身还比较不错。
“我说过，你别总是把你那点小心思都用在歪脑筋上了。等下我把车票、身份证都拿给你看。还有你就这样一直站在一米开外，别接近我。或者你现在就上楼去把门反锁了睡觉。再或者你给苏玉橙还是谁通个电话，告诉她们我在你这里，半个小时一电话一信息，没回就报警。”他手上不停地切着菜，嘴上急急地说着。
“对了，你刚才说你奶奶病重？希望她老人家能够早日康复吧。”我把手机拿起来假装发了信息后真诚地说道。每每听到路阳谈起他的奶奶，我都会觉得特别亲切。希望老天能善待那些善良的人。
“我就说嘛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要不你假装我女朋友，明天一起回去，奶奶一高兴。说不定病就好了。”
“好啊，给多少佣金？”
他擦了擦手，我警觉，没想到他从兜里拿出一张卡，扔过来，豪气地说：“这是我全部家当，都给你。”
“卡里没钱吧。”我拿了卡，然后放在灶台上。
他看到我把卡放下去，哈哈笑着，“不跟你开玩笑了，给你说个正事儿。你知道当初是谁向老李告发了我吗？”
我摇摇头。
“是安装部的马师傅。”
元旦前夕，马师傅突然来找李总，原来是为这个事儿。
“我是马师傅带出来的。售后部缺人的时候，安装部工资很高。他就让我去做售后。到后来，我越做越顺，除了江州工作以外，还常去外地，所以工资也提了不少。马师傅看见这样，又向谭经理自荐要去售后部，可是谭经理说售后部不缺人手。然后他就开始找我的把柄了。”
“如果你没有做错事，他也拿你没办法。”
“对呀，所以也没怨过谁。李总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吧，他那样的人也算是遇到对手了。”
他那样的人？在公司待了这么久，听到对李总评价大多都是：脾气差、城府深、狡诈厉害等。大概是一个本是一介草民的人偏偏奋斗成了公司高管，在江州地产也小有名气。加上一些来自对手的小道传闻，以至很多人都把李总黑化了。话说回来，无奸不成商，无毒不丈夫，哪个商人又是圣人呢？我对李总只有敬佩之意。
“对了，后来马师傅并没有到售后部去，陶总用了他的人。” 我对路阳说。
“果然是陈董聘用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他上任这两个月，你觉得他怎么样？”
“在我眼里啊，只有两种人，路人和好人。陶总就是路人，我不能随便评价。”
“哎，小鹿儿。”他笑着瞧了我一下又忙着用铲子翻锅里的饺子，然后冷不丁地问，“你有冲动的时候吗？”
“有啊，生平第一次来到大江州，在一无所知没有通讯工具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见一个不知善恶的陌生人。”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慢慢道：“男的？”
饺子在锅里开心地翻腾，把锅盖都要掀起来了，我提醒他饺子快怒了。
路阳才慌忙地盛了两大碗说：“我先过去坐在食堂的最里面，你坐最外面。”
我们隔桌而坐。五桐只好一会儿跳着跑到路阳那里，又欢快地跑向我这边来。
“小鹿儿，你会在这里做多久？”他大声地问。
“我虽喜欢江州，但不知道会在这里留多久，你打算把五桐怎么办？”
路阳明日是乘车回去，又是春运期间，不能带上五桐。
他停下了吃饺子，想了想无奈地说：“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这里，而我还没有来江州，麻烦你，提前给我说一声吧，因为我还不知道我奶奶病情怎么样。”
“对不起！”他又补充了一句。
这么喜庆的日子本不该说这么多焦愁的，可是漂泊的人啊，为何要养狗呢。
饭毕，我去二楼，看见隔壁的院子里人已散去，灯火依旧。
路阳收拾完碗筷，和五桐在院子里散步。黑黑的夜空中飘着几颗星星，北风呼呼作响，格外寒凉。
新年的钟声响起的时候，路阳仰起头看向我说：“小鹿儿，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不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漆黑的夜空中绽放着五彩斑斓的烟花……
这个年就这样过去了。
早上醒来，已是十点多，打开房门，一张纸从门缝里飘了下来，上面写着：“小鹿儿，我走了，麻烦你照顾下五桐，等我回来，就带它走。还有”。写到这里时他的字有点重复，像是描过又像是在反复琢磨着什么一样，“还有，.。，照顾好自己”。最后这句，标点符号都错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