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成这个没用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夏侯望捏着徐有成托人送来的纸条,忍不住怒道。纸条上说夏侯郢查出来他的地下钱庄,已经掌握了证据,求王爷可以保他。
“棋子无用,便弃了。”夏侯望冷哼一声,打开案几上的小香炉,将纸条扔了进去,只待片刻,纸条便燃了起来。
“先生,接下来您当以为如何。”
立在一旁被点名的幕僚上前说道:“王爷明鉴,近日我观星象,隐隐察觉异象——天东有裂。’天裂,阳不足;地动,阴有余’,而封城正位于大礼之东,这征兆分明昭示此地阳气亏损、阴气滋盛,不是一个好兆头。”幕僚顿了顿,继续道:“此凶对应之人,恐怕便是纪桑。”
“你是说纪桑?”夏侯望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抹轻蔑,“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有这能耐?”
幕僚摇头,目光凝重:“按照她的八字,她本该……”
夏侯望问道:“本该什么?”
“本该死了。”
*
纪桑重振旗鼓,准备将罢演的演员们和乐师们召集回来,重新演出。结果她还没派人去请人,之前的乐师沈一川先来夏侯府找到她了。
沈一川告诉她,赵家要举家搬迁了。
纪桑的眉头紧锁,看着他:“赵家要搬走?什么时候的事?”
沈一川叹了口气。
这事还得从徐有成的地下钱庄说起。赵泠云的父亲赵志和,是地下钱庄的核心人物之一。钱庄一倒,牵扯的人多得很,赵志和更是其中重要一环。他这几年靠放贷挣了不少,但这事儿一旦查起来,谁也跑不了。赵家早收到风声了,正收拾东西准备连夜出城,想赶在官府行动之前溜掉。
纪桑心里一紧:“泠云也一起走?”
沈一川说:“恐怕是。”
纪桑摸着下巴,“不过沈乐师,你是如何这么清楚泠云的事的?”
沈一川愣住,“我……唉,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但是纪姑娘,您真的要让泠云离开戏班子吗?”
自然是不能。赵泠云可是整个戏剧配乐的主心骨。
纪桑紧皱眉头,思忖片刻,她看向坐在一边的夏侯郢,想让他拨几个人陪同她一起去赵家找赵泠云。毕竟经历了几次绑架,她自己现在单独出门都感觉不安全。
“我和你一起去。”他说,“其他人,我都不放心。”
纪桑和夏侯郢一同踏出门槛,院子被油灯映得亮堂,将他们的身影映在地上,微微重叠。夏侯郢垂眼,伸手牵住了纪桑的手。
纪桑停下脚步,调整他的手指,“要这样。”她将自己的掌心贴上去,手指穿过他的指缝,紧紧扣住他略带冰凉的手掌,“十指紧扣,我们就不会把对方弄丢了。”
夏侯郢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握紧她的手。
“你说,泠云如果知道钱庄的事,会不会怪我,不来当我的音乐指导了啊?”纪桑低声问,眉宇间流露出些许不安,她心里还挺没底的。
如果不是夏侯郢查出徐有成的钱庄问题,赵志和也不会牵连其中,赵家也不至于要举家搬迁。
夏侯郢说:“不过是给了她一个选择罢了。”
赵家虽然是富商大家,不过守卫比不上府上森严,玄卫略一出手,基本扫清了院里的障碍。
沈一川提醒道:“从后门进,会快一点。”
纪桑怔住,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沈一川是怎么知道的?
沈一川很自然地在前面带路,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一个院子里,敲响还亮着灯的一间房。
“都说了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要走你们走!”赵泠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接着沈一川又连敲两声,等了一秒,又敲了一声,像是暗号。
赵泠云走到门边,试探地问:“沈一川?”
纪桑上前,小声说道:“泠云,是我,纪桑。”
赵泠云高兴地差点喊起来,“纪桑,你怎么来了!”
“哐啷”一声,门上的锁被听风砍断落地。
纪桑推门而入,赵泠云看到纪桑又惊又喜,接着看到她身后的沈一川,又有点尴尬。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纪桑开门见山:“泠云,我听沈乐师说你们要搬走。”
赵泠云点头,“是啊,听爹爹说他的生意有些变动,所以要先离开这里。可是纪桑,我不想离开这里,离开你们。”
听她这么说,原来赵志和并没和赵泠云说事情的真相,大概也是不想连累到家人。但是如果纪桑也一并隐瞒着赵泠云并帮她留下来,往后她若是知道了真相……
纪桑思索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哪怕赵泠云会因此离开戏班子,可是她不能昧良心。
烛火幽幽,明灭的灯光打在赵泠云呆滞的脸上。
“你是说,是我爹参与了地下钱庄的放贷?”
纪桑点点头。
夏侯郢将现下情况和她分析:“赵老爷这些年一共从中牟利近十万两。按照律法,非出息之债者,官为理收。他需要将这些钱尽数上交,并受决脊杖四十。但赵小姐,如果赵老爷离开封城,便有畏罪潜逃的嫌疑,那么就不止要受这些了。”
赵泠云垂着头,好半天都没说话。
“泠云,如果你怪我,也情有可原,我没什么话可说。”纪桑抿着嘴唇。
虽然赵志和确实犯了法,可是对赵泠云来说,那是她的亲爹。在法和情之间,又有几人能做到真正的大公无私。
赵泠云酸了鼻子,她没想到父亲干的是这样的勾当。她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洇透了桌上的锦缎桌布。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赵泠云擦掉眼泪,“即便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发现。时间拖得越晚,我爹的罪名就会越大,对不对?”
纪桑显然没想到赵泠云会这么想,她本来以为她会对自己切齿拊心,恶语相向。
纪桑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只是拍拍她的背上安慰她。
“可我现在离开,我爹娘怎么办……”赵泠云始终犹豫,她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向前一步是抛父弃母,为自己而活;向后一步是牢笼的枷锁,为父母而活。
就在她低头沉思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呵斥:“什么人!竟敢擅闯赵家内院!”
这里毕竟是赵家,听风和玄卫们只护主不伤人,听风和几名护卫连连围在夏侯郢和纪桑身旁。
赵志和带着几个家仆冲进屋内,看到赵泠云和纪桑站在一起,脸色瞬间铁青。他怒指纪桑:“你这妖女!竟然还敢来蛊惑我女儿!”
赵泠云抬头看着父亲,眼中闪过挣扎和泪光。她咬了咬牙,说:“爹,我……我想留在这里。”
赵志和闻言大怒,“你知不知道就是这个女人害得我们家……”
“赵老爷,在东窗事发之前,不如你先去衙门自首。”夏侯郢打断他道。
赵志和瞪着夏侯郢:“你是谁?”
他淡淡地说了名字。
赵志和听到“夏侯郢”这个名字,脸色瞬间僵硬,咬紧了牙关。
“赵老爷,地下钱庄的事,我想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赵志和一听,低声怒道:“哼!不就是你害得我们赵家如此!”
赵泠云喊道:“爹,女儿求你,去自首吧。我们不要走了,好不好?”
“你懂什么!若去自首,我们赵家就完了!你以为家里的吃穿用度都不花钱吗,你娘每月的药钱就要几十两,更不用说你买的绸罗锦缎,水粉首饰。你喜欢徐荣,可若是没有这些家底,他可能看你一眼吗。前些日子我找媒人去徐家说亲,那徐荣是怎么回的?他说——‘娶妻娶德,妾妇无才’,分明是说你没有贤良淑德之选!人家纳妾可能都不要你啊!”
“我要!”沈一川忽然上前一步大喊,把在座所有人都惊住了,“我想娶赵小姐为妻。”
屋子里一瞬间的静默……
大哥,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纪桑在心里头默默扶额……
“你——”赵泠云显然没料到沈一川会突然蹦出来,脸上的泪还没干,又被臊的一阵红白。
“什么?!”赵志和闻言,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哪里来的穷酸门生?你也配娶我女儿?!”
沈一川却毫不退缩,一本正经地说:“赵老爷,我沈一川虽然家境平平,但我能给泠云姑娘一生的真心!她喜欢什么我都陪着,她哭我就哄她,她抚琴我便吹笛伴乐,绝对不会像那个什么徐家公子,只图钱财!”
纪桑眼角微抽,默默别过头去,不忍看沈一川自己给自己挖坑。
赵志和打量了一番沈一川,冷笑一声,“小子,我家泠云从小锦衣玉食,你能养得起吗?还一生真心,值几两银子?”
沈一川愣了一下,挠了挠头,真挚地回道:“赵老爷,银子我现在没有,但以后一定有!您只要同意让我娶泠云,我保证以后每天都努力赚钱,给泠云买绸缎买首饰,再给您养老送终!”
这话一出口,连夏侯郢都忍不住低头轻咳一声。纪桑彻底放弃了,垂头不忍直视。
赵泠云的脸色红得几乎能滴血,她咬着唇跺了跺脚:“沈一川!谁让你乱说话的!”
沈一川瞪大眼睛,一脸无辜:“泠云姑娘,我说的都是真的呀!我……”
赵志和懒得再听,冷哼一声挥了挥手:“滚出去!我赵家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夏侯郢这时适时地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平静地说道:“赵老爷,地下钱庄的事已经证据确凿,过不了几日,御史台就会立案调查,这事你脱不了干系。就算你离开封城,也难逃法网。不如听赵小姐的,去自首。她留在戏班子里,我可以保证她和您家人的安危。”
赵志和脸色复杂,他的愤怒、屈辱和恐惧交织在一起,但最后,只能长叹一声,脸上的戾气缓缓散去。他转头看向赵泠云,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泠云,爹这一生……为名,为利,只想给你和你娘好的生活。没想到到头来,却害得你们跟着受苦。”
赵泠云摇了摇头,眼眶通红:“爹,我和娘都不会怪你的。我们都只希望你好好的,我们一家人好好的。”
他喉结微动,嘴唇颤抖着,“听你的,爹去自首。泠云,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赵泠云扑到他怀里,哭着说道:“谢谢爹……”
赵志和颤抖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背。父女俩的拥抱让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他缓缓放开赵泠云,眼中多了一丝决绝:“夏侯公子,希望你言出必行,可以履行刚才的承诺。”
夏侯郢微微颔首:“放心,赵家的其他人我会安排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