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常,十分反常,反常到纪桑宁愿相信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愿相信一个封建老古板会主动对她示好和解。
纪桑站定,目光如炬地盯着老夫子,冷笑道:“先生,可知我这是什么戏?”她没等对方开口便自顾说道,“我排的这出《梁祝》可是败坏风俗、离经叛道的东西。连官府都不惜给扣上大帽子。您今日带着学生到此,莫非是来亲自添把火?”
围观的百姓们窃窃私语,都以为老夫子必然会借机抨击纪桑,大义凛然地训斥一番。然而,老夫子却不急不躁,微微一笑,深深躬身施了一礼:“纪姑娘说得极是。可老夫正是因为这’败坏风俗’之说,才带学生前来观戏。”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纪桑也不禁挑眉:“哦?这是怎么个意思?”
老夫子抬起头,目光坦然,语气透着几分激动:“姑娘这戏,确是前无古人。’女扮男装进书院,私定终身,公然抗婚殉情’,按理说的确有违传统礼法。可老夫细想后才明白,这恰恰是姑娘在向世人证明,女子并非天生愚钝,反而与男儿有思想,有勇气。这’离经叛道’,实则是振聋发聩,唤醒世人之举!”
啊?
纪桑怔了怔,这……这老头到底是在唱哪儿一出啊?她忽然摸不准了,他是真的想来帮她还是骗她?
“先生上回还说女子读书无用,只会误人子弟,如今怎么突然改口?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
这几十年刻在骨子里的封建观念难道区区几个月时间就能有所转变?!她才不信呢,肯定有猫腻。
老夫子面色微赧,却坦然点头:“上回是老夫狭隘愚钝,被世俗教条蒙蔽双眼。可姑娘那句’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让我一夜无眠。老夫一生教书,竟不及一女子之志,这才明白错得有多离谱。”
纪桑心里默默感谢秋瑾,没想到自己背下她的一句诗,结果派上大用场,真是太蒂了!但纪桑面上不动声色,“仅凭一句诗,就能让先生有如此转变,大彻大悟?”
老夫子叹息道:“并非一句诗,而是姑娘唤醒了我多年未曾思考的初心。当年老夫进京赶考,途中因山匪遇险,几近丧命,幸得沈如意将军相救,才得以活命。沈将军戎马一生,巾帼不让须眉。当日再听姑娘之言,才顿悟自己当年的恩人亦是女子。既然我能接受沈将军是英雄,为何不能接受女子读书登堂入室?若非姑娘点醒,老夫恐怕一辈子都看不透这层愚昧。”
纪桑一怔,目光缓了缓,心中五味杂陈。
“听闻姑娘与沈将军之子夏侯公子相识,老夫身为书院一员,亦愿出力相助,今日特携学生前来,以示敬意。”
她不知道这夫子是真的因为自己一番话幡然醒悟,还是因为知道了她和夏侯郢的关系,想来巴结夏侯家才做出此举动。但无疑,这是给她戏班子宣传最好的办法,她接受。
秋麓书院是封城首屈一指的书院,学生中不乏后来居上者,在朝为官的、在外成名的比比皆是。因此,秋麓书院的言论和举动在封城百姓中极具威信。
有了这等书院的公开支持,无疑给纪桑的《梁祝》注入了强心剂。百姓原本对这禁剧心存戒备,担心被牵连;而老夫子带着四十余名学生浩浩荡荡来看戏的场景迅速传开,百姓议论纷纷:“连秋麓书院都不避嫌来看,咱们平头百姓又有什么好怕的?”
除了秋麓书院,祝知白也大摇大摆地带着老祖母来包场看戏了。
徐有成为了示好,赶紧让徐荣找了两只舞狮到看棚门前表演。
百姓们一看连知府大人的公子都来了,和前几日说的完全不同,哪里有什么看剧下狱的罪行,于是纷纷开始买票要看戏。
慢慢地,坊间传闻一开始官府下达的“禁剧”、“罪状”根本是小人散播的谣言。
纪桑自然知道这不是谣言,当初徐有成肯定在背后搞的小动作,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而御史台的调查令也下来了,徐有成因地下钱庄案发被上面押走去调查,再也无人阻碍她做生意了。
《梁祝》的演出十分成功,一传十十传百,草台班子的名气越来越大。纪桑每排演五场休息两天,其中有两天白天加场,看棚里仍然是座无虚席。每场演出能有近八两的入账,纪桑算了下,不到一个月,已经将之前的亏空都补上了!
这简直是个里程碑式的胜利。
纪桑准备在新舍搞个庆祝,她本想出去包个酒楼,但是一想到之前在酒楼被绑架她就ptsd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庆祝好了。
纪桑想吃火锅,奈何出了伏的天也依旧热得不行,她干脆打消了这个念头。
晚上,新舍院子里挂满了灯,氛围明亮温馨。周瑛子和姜九娘还有三位厨娘为晚上的这顿庆功宴几乎忙活了一天,整个小院一共摆了四大桌。
夏侯郢给赵家在新舍不远处找了个住处,赵泠云给母亲喂好药之后,便匆匆赶来了,一同作伴前来的是沈一川。
所有人都对此见怪不怪了,沈一川喜欢赵泠云已然成为一个公开的秘密。但是这话不能当着赵泠云的面说,否则赵大小姐肯定会和人急起来。
纪桑不喜欢搞提酒词,太虚假太见外。奈何周瑛子一定要纪桑说两句,她只好拿起酒杯,举杯和大家庆祝。
这时候纪桑嘴就笨了,除了感谢大家这段时日的辛苦和对她的信任别无所言。她向来不喜欢只会说好话的老板,所以自己也不能成为这样的人。
说漂亮话不如来点实际的,她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个红包,得到了全场人的欢呼。
气氛直接被烘托起来了,大家吃酒划拳,玩得不亦乐乎。
廖席玉和容弗带头开始向纪桑敬酒,却碍于夏侯郢坐在她一旁,喝完酒她们也不肯多留。最终这一桌就只剩纪桑和夏侯郢了,其余人都跑去别桌乐呵了。
“怎么都没人了啊?”纪桑只吃了几口凉菜,连喝了多杯枸杞酒下肚,这酒开始上劲了。
她伸出手还要去够酒杯被夏侯郢拦下。
“今晚已经喝的够多了,这还是冰镇的。约莫还有十日你要来葵水,不能再喝了。”夏侯郢提醒她道。
“还有十日,不要紧的。上次崔医女给开的药方子很好用,提前三天喝下就不痛了。”纪桑摇摇头,想越过他的手去够,却被他轻轻抓住了手腕。
她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他。夏侯郢的目光温柔而深邃,透出来的莹莹亮光仿佛夜空洒满星子,又像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出一抹让人心生安定的温柔。纪桑看得一时怔住,竟忘了挣开他的手。
那双眼睛,有一种说不清的美。
纪桑像是看痴了一般,她情不自禁地说道:“夏侯郢,我有没有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夏侯郢微微扬起嘴角,眼睛里沾染上笑意,“纪桑,你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纪桑看着他的眼睛,感觉自己好像要溺在里面。
她喃喃道:“那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
夏侯郢怔住,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纪桑这样毫不掩饰的告白。
我很喜欢你。
这几个字像是被夏夜晚风吹起,缱绻地钻进他的耳朵里,落在他的心尖上,酥酥的,痒痒的,让他心动。
他忽然起身,也一并拉着纪桑起来。
“干什么呀?”纪桑一个没站稳,倚靠在他的怀里。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回府。”
车夫已经是最快的速度驾马车了,可夏侯郢恨不得瞬间移到府里去。下了车,夏侯郢打横抱着纪桑往空山堂走去。
房门被踹开的瞬间,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纪桑的牙关被撬开,口腔里还有淡淡的枸杞酒的味道被搅散。明明没有醉,她却感觉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软成一滩。她无力招架,只能顺着本能,回应着他。
绵长纠缠的吻让她喘不过气,夏侯郢将她小心地放置在床上,给她喘息的时间,自己则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褪下衣衫。
纪桑的眼神渐渐聚焦,看到夏侯郢有型却不会夸张的身体,对她来说,这程度刚刚好。她眯起眼睛,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
夏侯郢垂着眼,看着纪桑色眯眯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他问,“喜欢?”
纪桑的大脑都呆滞了,只是本能地机械地点点头。
夏侯郢弯腰凑上前去,“那最喜欢哪里?”
纪桑想也没想说:“最喜欢你喜欢我。”她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直接贴了上去。
她是睁着眼睛亲的,夏侯郢问她这次为什么不闭眼睛。
纪桑说,她想看着他。
夏侯郢再也忍不住,他展开攻势,大手探进她的衣物里。一双冰凉的手紧紧贴着她发烫的皮肤,感受着她的体温,直到两个人合为一体。
漆黑的夜空里有着厚厚的赤色云彩,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然而没多久,一道闪电从空中劈开,接着滚滚一声闷雷。
雨倾然落下,落在院子里种的蔷薇上,噼里啪啦,接连不断。那株蔷薇没有遮挡的东西,只能任雨滴打落在身上,颤颤巍巍,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