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桑每日巳时过半开始卖票,自首演之后,日日天刚亮竟有人已经开始排队等买票了。有些人便出价说自己可代排,而后再高价转手卖出。纪桑知道后气得直拍桌子,怎么黄牛这么快就有了?!
夏侯郢之前便提议将看棚换个大一点的,这样可以容纳更多人。纪桑不是没想过,但是她还是准备再等等。
现在的看棚,椅子摆放地紧凑一点,可以坐二百人。按照位置收费,每日一场演出也可以收三十两银。位置少可以搞饥饿营销。越是买不到票看不成的人便会一直惦记着,那每次观众都不会少。
《一代巾帼》连演五天,场场爆满。
纪桑给戏班子放了半月的小长假,从除夕一直放到正月十三。
大礼的春节氛围很浓厚。除夕这天的白日,纪桑和廖席玉她们到看棚去贴对子和天行帖儿,直到下午才回来。
临走之前,廖席玉问纪桑除夕要不要来新舍一起过。府上的其他技师也早已经被夏侯郢遣散家去了,林三月、赵泠云还有阿禾也都回自己的家过节,所以府上只有她和夏侯郢以及言伯和听风呆在府上,她想了想人少过年确实没什么意思。
然而她回去征求夏侯郢的意见,他却坚定地说:“我想和你一起过岁首。”
纪桑眨眨眼,说道:“我们是一起过呀。”
“廖席玉她们比我还重要。”夏侯郢微皱眉头,有些埋怨,“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自从纪桑开始写《一代巾帼》的剧本,她根本没时间陪他,每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个时辰。天气又渐渐转凉,纪桑晚上也不贴着他睡觉了,每次他靠过去想亲她,总是被她推开,说第二天要早起。
夏侯郢心里非常不满,又不能面上催她,心里只盼着纪桑赶紧写完剧本,就这么一直忍了两个多月。终于等到剧本完成,结果她又要去排练剧目,日日早出晚归。
纪桑忙了多久,夏侯郢就被她“冷落”了多久。
“怎么会呢?”纪桑戳戳夏侯郢的脸,感觉他有点吃醋,还怪可爱的,“你们一样重要的。”
“也只是一样重要。”夏侯郢眉目低垂,握住她的手,“纪桑,有时候我真想帮你绑住,拴在身上,哪里也不让你去,只陪着我一个人,只看我一个人。”
“哦——”纪桑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手指蜷起来挠挠他的手心,“原来夏侯公子这么喜欢我啊。”
想一想,这段时间,她和夏侯郢待在一起的时间确实不多。她抬起另一只手,悄然穿过夏侯郢的腰侧,将他半拥在怀中,凑近了说:“那我们不去新舍了,就在府上过,好不好?只有我们两个人。”
夏侯郢松开她的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纪桑,只有你能这么对我。”
让我乱了思绪,牵动我的情绪,让我心甘情愿地栽在你手里。
纪桑心下一软,偏头亲在他的耳尖,“我这半月都陪你。”
*
府上一早就在张罗年夜饭,这大礼的习俗和现代不同,除夕当晚不吃饺子也不吃汤圆,而是吃一种叫“馎饦”(音同博托)的东西。纪桑以为是什么特别的面食,没想到端上来就是一碗面片汤。
除此之外,还要摆上一份五辛盘和百事吉。
夏侯郢和她说,五辛盘是用韭菜、芸薹、芫荽、腊八蒜和荞头,因为这五种蔬菜味辛,所以取名为五辛。而百事吉是将折断的柏枝和柿子以及橘子摆放盘中,“柏柿橘”,寓意“百事吉”。纪桑没想到,原来早几百年前,就已经有谐音梗了。
按照大礼的习俗吃完年夜饭,也该轮到现代的习俗了。纪桑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摊在夏侯郢面前。
“这是何意?”夏侯郢问。
“随年钱。”纪桑说,“我问过言伯了,大礼过年也是要给压岁钱的。”只不过在这里不叫压岁钱,而是叫随年钱。
夏侯郢笑道:“随年钱是给小孩子的,你如今多大了。”
纪桑说:“那我不管。”
“随年钱没有。”夏侯郢起身,向书桌走去,从桌子上拿起一叠纸。
“你这个人真是没情调,好歹意思意思一下,有个好兆头嘛。”纪桑切了声,冲着他喊道。
夏侯郢手背在身后,遮住了手里拿的东西,来到纪桑面前。
她恍然大悟,仰头眨着一双含笑的眼睛望着他,“你身后藏了什么?是不是银票?”
“不是。”夏侯郢说,“再猜。”
纪桑分明看到他好像拿的一叠纸张,不是银票还能是什么?
她稍微倾身,下巴支在他的肚子上,求他,“你告诉我呗。”
夏侯郢忍不住笑了下,将身后的那叠纸张盖在纪桑的脸上。她拿起来一看,似乎是书契,她扫了一眼像是看懂了,又像是没看懂。
“这是我在封城所有钱庄的契约文书,从今以后都转到你的名下。”
纪桑睁大眼睛,惊愕地看着她,“你是说,这些钱庄都归我?”
夏侯郢“嗯”了一下。
纪桑数了数,有十六家钱庄。这就相当于她突然之间有了十六家银行啊!这泼天的富贵让她猝不及防。
“你疯了吧?”纪桑倒吸一口冷气,“把钱庄都给我,你就不怕我卷款跑路了?”
“不怕。这只是我名下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小产业,算不上什么。”
听听这财大气粗的话,纪桑啧啧两声,仇富心理都要冒出来了。
“再说,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夏侯郢捏捏她的脸,“这不是随年钱,是送你的新年礼物,因为除了钱,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还喜欢什么了。”
啧,他对她还挺了解……
“嗯,勉强接受吧。”纪桑不动声色,有点傲娇地回答,实际上已经在内心“啊啊啊啊”地狂奔大叫了。靠啊,以后她就有许多许多许多的钱了。
夏侯郢盯着她,问她,“那我的新年礼物呢?”
纪桑确实没准备,她近些日子一直在忙着新剧的演出。今天除夕,好不容易放假第一天她下午才回来,也没抽出空来。
她有些内疚:“抱歉,我真的忘了,我没准备。”
夏侯郢早已经猜到了,他没什么表情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其实他什么也不缺,也没想让纪桑送他什么,哪怕纪桑送他一块院子里的石头,他都高兴。
重点不是东西,而是她对他的心意。
纪桑凑上去问:“你生气了吗?”她不喜欢藏着掖着,也不喜欢互猜情绪和想法,有问题就要说出来及时解决。
“嗯。”夏侯郢说,“在你心里,有比我更重要的事。可是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
纪桑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你说得对。在我心里,草台班子现在就是最重要的事。因为那是我的事业,只有搞事业才会让我安心。我不能保证一个人的心意是不是永远不会变,可是事业可以,只要我不离开她,她也不会离开我。”
夏侯郢皱眉:“我可以把夏侯家所有钱庄都转移到你的名下,这样你会安心吗?”
“不会。”纪桑看着他,“因为那是你给我的,夏侯家是名门望族,你也可以随时把它们再收回去。可是靠草台班子的钱是我自己挣的,名声是我自己打的,这是我给我自己的安全感。如果……”她停顿了一下,“如果哪天你喜欢别人了,我也可以靠着草台班子活下去。”
“你宁肯相信我会喜欢别人,都不愿相信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吗?是我给你的安全感还不够吗?”夏侯郢沉声道。
纪桑说:“那只是一个假设性问题。”
夏侯郢盯着她,紧接着说:“可你说过你不回答假设性问题。”
纪桑没想到之前射出去的子弹又飞回来正中眉心。她叹息一口气,有些艰涩地说,“好吧,我只是不太相信有长久的感情。”
夏侯郢是第一次听纪桑说起她的家庭,不是他见过的纪是德和李月凤,而是纪桑原来世界的家庭。
纪桑三岁时,父母就离婚了,长大些后免不了受欺负,她也没什么朋友,她所有的朋友都在她想象的故事里。姥姥是她真实世界里唯一亲密的人,然而姥姥去世后,她原本的生活里,也只剩她自己了。
“原来的我,在之前的世界里,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也许你就会发现我其实很无趣很普通。”纪桑说。
所以,她一点都不相信天长地久。
每对新人宣誓的时候,都会信誓旦旦地说到“直到死亡才会将他们分开”,可是离婚的时候,巴不得此生再也不要相见,老死不相往来。
“纪桑,我不需要你多好。不需要你会琴棋书画,不需要你守三从四德,不需要你是一个大家闺秀,只要我喜欢就好。”夏侯郢听着她的坦白,心已经软成了泥,心疼她都来不及,又怎么忍心责怪她。
他抱住她,“不要担心,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那你会怪我吗?”
“好吧,会有一点点。”夏侯郢说,“不过如果草台班子在你心里排第一,我排第二的话,倒是勉强可以接受。”至少在排人这一顺序里,他还是第一位的,夏侯郢这么安慰自己。
纪桑忍不住垫脚亲了他一口,“夏侯郢,你怎么这么好啊。”
她一夸,他就没出息地被哄好了,忍不住翘起嘴角,“现在知道我好了?”
“不对,你刚刚说那么一堆不需要我这个那个的,是不是嫌弃我?嗯?”纪桑抓住他的领口,假装生气地问。
夏侯郢忽然笑了下,“已经喜欢了,就算嫌弃也得喜欢。”
“什么叫就算嫌弃啊!”纪桑大喊道,“给我说清楚,要不然今晚你不要上床睡觉了。”
“那就不说喜欢了。”夏侯郢敛起唇边的笑意,认真地看着她,而后缓缓开口,“纪桑,我爱你,会一直爱你。”
纪桑一直都认为“爱”这个字,太重太难说出口,可当她望着夏侯郢深情的眼睛,原来也会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夏侯郢,我也爱你。”
那些曾经相处的日子,都变成了一块块砖瓦,不知不觉中在纪桑的心里筑成了一座高塔。
那里面只有夏侯郢,谁也进不来。